张宗廷的惊愕显然未曾预料,我这么灵通收到风儿,他知秃头坏事,拧眉瞟了他一眼。
秃头拦住一名进病房换药的护士,“蒋小姐打胎最快几天恢复?”
“打胎?”护士一脸匪夷所思,“蒋小姐这年纪,她情绪也不稳,打了后患无穷,以后还要吗?”
秃头机警瞧张宗廷,后者眉头蹙得更深,秃头扯着护士手臂,“用进口药,钱不是问题,保蒋小姐身子,胎儿是不要的。”
他们越走越远,说得也愈发轻,听不真切,我一动不动望着张宗廷,他也望着我,我们在死寂的回廊里,在摇曳的细弱尘埃中相视,半晌后他向我走来,顺其自然握住我低垂的右手,像老夫老妻般,默契而灵犀。他察觉我寒凉近乎冰冷的体温,动作略微一滞,“来多久了。”
我呆滞麻木的目光透过灌入天窗的晚霞凝视他,有瞬间的陌生。
我认得他吗?
透彻吗,完整吗,真实吗。
关彦庭阴险,祖宗暴戾,当他们的本来面目一一曝光,无可藏匿,我愤懑,也惶恐。
我竟蠢笨至此,多少夜晚同床共眠,我连枕边的男人都一无所知。
我爱张宗廷的真,爱他对我的不遮掩。
爱他像飓风过境,摧残我冥顽不灵的世界,颠覆我固步自封的执拗,让我爱旁人的心脏,寸草不生,死于荣枯。
我爱他霸占我耀武扬威的吆喝,爱他咄咄逼人的专制欺凌。
我们不平等,我逆来顺受,任他拿捏。
我们也平等,他不是我的天,我的靠山,我的救世主。
他是男人。
他用男人的方式,征服我的倔强。
为至死方休的男欢女爱,为这段偷来的风花雪月,我在叛变一切,他在强夺一切,我们皆动了各自半生最狼狈而疯狂的心思。
情字当头,欲盖弥彰。
我禁不起它的破裂,禁不起它的深挖,禁不起它在现实中的变质。我要它是我记忆中,那场惨烈悲壮轰轰烈烈的纠葛。
他将我的手抵在滚烫的唇边,牙齿咬住虎口,疼得我顷刻回神,他呵出热气暖着我的皮肤。
“和我闹别扭,闹了半个多月,还不痛快吗。”
他幽邃的眼窝漾着深沉无奈的笑意,“没良心的东西,夜里独占一张大床,睡得香吗?”
和他形同陌路的二十二天,他半步未踏进我房门,我也从不主动和他说话。
我委屈得很,又不能发作。
我选择他,就意味着与选择关彦庭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弃了名分,弃了安稳,弃了利禄。
生,都是一件无比艰难毫无把握的战争。
张宗廷牵着我走出医院,回庄园的途中,我从头至尾没有质问他关于蒋璐和孩子的事,他也不提,默不作声敞开窗子,吸食雪茄过烟瘾。
浓稠的雾霭被释放在玻璃外,拂过的风吹散一些,扑鼻而来,是他的味道。
不论拥挤的人潮,抑或泛滥的尖叫,我总能丝毫不错寻觅到他,聆听到他,捕捉到他。
有时候,我痛恶这样堕落深陷的自己。
从我罔顾生死踏入澳门的一霎,我注定输了。
我没输给乱世,没输给王权,输给了张宗廷。
“郑长林的耳朵,是澳门数一数二的宽,黑白都有眼线,蒋小姐出了这茬子,不出一天,他势必了解。”
“郑长林不满我使诈威逼利诱,他对我怀恨在心,明着我的饼他不动,暗着蛰伏报复。百乐门的油水喝不到嘴,他不庇护麻六,麻六与他反目,人财两空,他和我的恩怨,在我抓他小辫时,就结了梁子。”
车停在一处十字路口,他看着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