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了笑话,三太太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再抖落出什么,要惹是非的,她笑着招待所有妇人移步花厅,吩咐管家开席,“女眷在花厅,男宾在会客厅,咱们吃自己的。省得束手束脚,他们也看不惯咱们吵。”

几名阔太随着三太太一道走小路,她喊了我一声,我说就来,她们簇拥着三太太等不及落下了我,以及留下保姆和管家清扫戏园,我系好羊绒披风,垂头默默跟上,走了不足三米,一道黑压压的影从头顶沉下,挡住我去路的祖宗低哑着嗓子命令,“程霖,抬头。”

迫于人在屋檐下的压力,我丝毫不敢反抗,我清楚祖宗脾气,忤逆他只会闹得下不来台,给关彦庭难堪。我缓慢而畏缩看向他,他伸手的一瞬间,我以为他要抽我巴掌泄愤,整个人吓得闭上了眼,踉跄躲避,他手指落在我眼角的红痣,指腹不凉不烫,温度正好,“吃东西也不小心,脸毁得这样脏,像一只小花猫。”

我心口不由自主窒息,他不曾立刻离开,炙热的掌心无声无息蔓延到眉骨,鼻梁,几乎完完全全覆盖住我整张脸。他此刻是温柔的,温柔如初升的半弦月,如夏季凉意袭袭的井水,“胆子大了。”

他笑声发闷,“曾经,你也像维护他一样,维护我,是吗。”

那一刻天地万物恍若静止,风声淡淡,喘息淡淡,岁月淡淡,我呆愣了几秒,惶恐倒退,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出格了,我们的关系再不适合过分亲密和冲动,他没像我显得万分惊慌,而是不疾不徐收回手,将气氛微妙转移,“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

他摩挲着残留了我脂粉香的两指,“有时我常想,以后某一天,我真舍得豁出去所有换你,你还回来吗。”

他静默了片刻,垂下手臂转身,跨出昏暗的石门,我一直望着他背影消失在一片白晃晃的吊灯幻影里,不自觉抚上他刚触碰过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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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路返回会客厅,保姆备了一桌酒席,沈国安与关彦庭都已入座,三太太领着一众女眷在偏门的客厅打麻将,我才准备跨过门槛儿,沈国安忽然唤了我一句,“关夫人酒量如何。”

我脚步仓促止息,“尚可,少喝不碍事,多半杯也醉。”

他示意我落座,似乎不打算放我,我下意识看关彦庭,他正好与我四目相视,眸子内风平浪静,我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推拒,大方干脆坐了下来。

沈国安吩咐管家把三太太请到这边。

他拾起酒盏斟了一杯,“皇粮有限,我也拿不出名贵洋酒招待关参谋长,一壶杜康,喝得惯吗。”

旁边的男人更会演,“沈书记好歹有杜康,我平时只喝二锅头。”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急忙掩唇,沈国安挑眉说关参谋长太清贫,连夫人都笑话。

“沈书记误解了。”我端平两臂正襟危坐,“我是气他上不得台面,一腔直肠子,难怪他素日不敢出席应酬,总是缩在壳子里。”我哭笑不得掸了掸他衣袂几滴水渍,“逢场作戏,你要请教沈书记,他比你在行得多。”

我明里暗里挖苦,不给沈国安引话题的机会,他目光幽幽在我脸上梭巡,厅里壁炉开得极热,墙壁烧得绯红,三太太褪下羊绒披肩,摇着一把孔雀毛的蒲扇,一边抱怨一边踏进来,“国安,我今天手气真臭,输了小十万了。”

她弯腰偎在沈国安脖颈,满面媚态,后者没搭理,略带警告瞥她,她实在口不择言,小十万扔在麻将桌,一壶杜康的戏岂非是白白演了。

管家搀扶三太太坐在我对面,戏园子里我和她闹得不欢而散,算是半撕破脸皮,她对我自然没什么好态度,象征性点了下头,翻着白眼舀粥。

关彦庭注视着沈国安递来的酒杯,他未接,而是懊恼自责说,“怎能让沈书记给我斟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