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同他有着几十年的深厚交情的陆辞, 初回见着这位嫂夫人, 还是在天威五年夏。
那是她带上数名仆妇, 亲自为柳七稍带来其父已然寿终正寝的消息, 也为接他回到家乡,一同守孝。
为避嫌起见,陆辞特让柳七暂搬出相府, 好在回乡前的这几天里, 陪她在他去年刚购置的新宅邸里暂住, 又事前同柳七定下, 等她这一天里歇息好了, 便在第二天夜里前去探望。
在陆辞眼里, 这位身着丧服的妇人面色苍白憔悴, 神情紧张, 一双乌黑的瞳孔始终不安地轻轻颤抖着。
她虽在夫君柳七的陪伴下,摘下帷幕见了陆辞一面, 目光却一直闪烁回避, 薄唇紧抿。
哪怕陆辞态度温和客气, 说着她‘若有所需、尽管向仆役吩咐’的话, 她也只是拘谨地行了一礼后, 便寻了借口, 飞快回房了。
柳七见她这般对待自己的知心友人,不免不满蹙眉。
倒是陆辞毫不在意,倒是自省上门时机不当, 反过来劝了柳七几句。
在让好友多多体恤其孤身领仆从上京的惶恐无依后,他便秉着疏不间亲的原则,不再多说了。
在这次短暂又局促的会面后,不知柳七同芜菁私底下说了什么,她索性对他的所有友人避而不见,也没在京中逗留几日,便与柳七一道匆匆乘上了返乡的车。
从未谋面的芜菁会对他心存芥蒂,不愿多搭理的缘由,陆辞其实也能猜出几分。
无需感同身受,只消稍加想象,都不难理解:当她独守空房,伺候公婆时,从未能盼来过一封嘘寒问暖的家书,只有给父母写信时捎带的只字片语,却随时随地都能听到书肆热销、街头巷尾皆在热闹讨论的《鸳鸳传》。
在《鸳鸳传》里,柳娘子对陆三元有多一往情深,拈酸吃醋,便越衬得她孤苦伶仃,面上难堪了。
偏偏陆辞身为男子,为位高权重当朝首辅,又是夫君最为珍视的文朋诗友,《鸳鸳传》也不过是叫世人打趣的友谊展现……顿令她纵使满心微妙的悲苦,却连倾诉处也无。
只是理解归理解,友人的家事,陆辞自然是不会多加置喙的。
而她明摆着不愿见自己,他是既不愿自讨没趣,也不愿叫她心里膈应,索性顺水推舟,由她这般了。
陆辞原以为,在漫长的三年守孝中二人朝夕相伴,总能消除几分隔阂,说不准再回京复职时,他便能见到一位心境开朗许多的嫂夫人了。
却不料三年时光一晃而过,准时回京的柳七仍是独身一人的潇洒。
对她之后如何,只以‘更喜留家’轻描淡写地带过。
且因父母皆已过身的缘故,逢年过节,柳七即便得了休沐,都不会再想着回乡探望亲人了。
柳七心意坚决,陆辞略一沉吟,坦言道:“愚弟此去,可不知能否活着回来。你留京中前途无量,实在不必陪我折腾。”
柳七一听,顿时不乐意了:“愚兄虽不比青弟能耐,帮不着多的忙,但凭手中拙笔,记录沿途见闻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与青弟一道走了,单单撇下我一个,再是锦绣前程,我又怎快活得起来?”
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这么多年下来,柳七也已心知肚明了。
他于诗词一道虽颇为自傲,但于仕途方面,却只能称得上资质平平。
纵有好友几番提点,避开了几桩重将身败名裂的大祸,再靠熬资历,也许还能朝上升上一升,却是绝无可能晋身中书省的。
能有今日这从三品的官身,他已然心满意足,比起那虚无渺茫的晋升,他更愿追随本心,与能叫他快活的友人一道。
陆辞无奈,委婉提醒道:“你说走便走,听着痛快,但你那位仍在乡中苦苦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