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可能会毁掉一个完美的早晨,一个本可以牵着卢克的山羊到爸爸的废料场四处寻宝的早晨。

我父亲吉恩是那种看上去既严肃又调皮的年轻人。他的外表很引人注目乌黑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鼻子像一枚箭头一样指向凶巴巴的深邃的眼睛。他常常抿着嘴笑,像是在开玩笑,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笑料似的。

虽然我的童年也是在父亲成长的那座山中度过,我们还在同一个食槽喂过猪,但我对他的童年知之甚少。他从未说起过,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我母亲。她告诉我,在我父亲小时候,山下爷爷曾经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母亲使用“曾经”一词总是让我觉得好笑。我们都知道最好别惹爷爷生气。他脾气暴躁是事实,山谷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证实这点。他饱经风霜,全身上下像他放养在山上的野马一样粗糙而结实。

奶奶曾在镇上的农业局上班。成年后的父亲强烈反对女人工作,其观点甚至对我们这种乡间摩门教社区来说都很激进。“女人的位置在家里。”每当看到已婚女性在城里上班,他都会这么说。现在我长大些了,有时会想,父亲对此的强烈抵触是否更多与他母亲有关,而非教条所致。我在想他是否只是希望她当时能待在家里,这样他就不用和坏脾气的爷爷长时间单独相处了。

父亲的童年都耗在经营农场上。我怀疑他从没想过去上大学。尽管如此,母亲说当年父亲活力四射,爱闹爱笑,神气十足。他开一辆淡蓝色大众甲壳虫,身着五颜六色的面料做成的奇装异服,蓄着浓密的胡子,颇为时尚。

他们在城里相遇了。法耶当时在一家保龄球馆当服务员。一个周五的晚上,吉恩和一群朋友闲逛进来。她以前从未见过他,所以马上就知道他不是城里人,一定是从山谷周围的山上来的。和其他年轻男人相比,农场生活让吉恩显得与众不同:他身上有股超越同龄人的严肃认真劲儿,身体健壮,富有主见,令人印象深刻。

山上的生活给人一种至高无上之感,一种遗世独立,甚至统治之感。在那广阔的空间里,你可以孤身一人几小时畅行无阻,漂浮在松林、灌木和岩石的海洋。那是无边无际的静谧,使人沉静,在它的广袤面前人类显得微不足道。吉恩在这种高山的催眠中长大。一切人类闹剧都仿佛安静下来。

在山谷里,法耶试图不去听小镇上不断涌现的流言蜚语,它们透过窗户闯入,顺着门底钻了进来。母亲常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讨好者,说她无法阻止自己去猜测别人想要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无法阻止自己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做出改变。住在镇中心的体面房子里,周围紧挨着另外四幢房子,彼此之间近在咫尺,谁都可以透过窗户往里看,窃窃私语着对她评头论足。法耶感觉像是被困在牢笼之中。

我经常想象吉恩把法耶带到巴克峰顶的那一刻。平生第一次,她看不见下面城镇里人们的面孔,也听不见他们的聒噪。这些都变得遥远。高山令其渺小,山风让其缄默。

他们不久就订婚了。

母亲曾讲过发生在她婚前的一个小故事。她和她哥哥林恩以前关系很好,于是带他去见这个她希望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爸爸的堂兄弟们干完收割的活儿,正和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嬉戏打闹。林恩来了,看见一屋子罗圈腿的恶棍正挥舞着握紧的拳头,互相大吼大叫,他以为自己正在目睹约翰·韦恩[3]电影里的一场斗殴。他真想报警。

“我叫他好好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母亲说着笑出了眼泪。她总是用同样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我们太喜欢听了,每次她稍稍讲跑题了,我们就会替她讲下去。“我让他好好听他们到底在喊什么。每个人听上去都像疯了,但实际上却在开心地交谈。你得听他们在说什么,而不是怎么说的。我告诉他说,韦斯托弗家的人说话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