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一直冲突不断,进行着永无休止的意志的较量。我以为我已经接受这一点,接受了我们那样的关系。但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多么期望能结束我们之间的冲突,多么坚信将来我们会成为一对和平相处的父女。

我看着他的胸膛,祈祷他能再次呼吸,但他没有。很长时间过去了,我正准备离开,让母亲和姐姐前来告别,这时他咳嗽了一声一声沙哑、粗涩的轻咳,听上去像绉纸被弄皱的声音。接着,像拉撒路[15]复活一样,他的胸部开始起伏。

我对母亲说我得走了。爸爸会活下来,我说。如果他活下来,不能让链球菌再害死他。

母亲的生意陷入停顿。为她工作的妇女不再调制酊剂、给精油装瓶,转而制作桶装药膏母亲专门为父亲调制的一种新配方,由紫草、半边莲和车前草制成。母亲每日两次用药膏涂满爸爸的上半身。我不记得她们是否还用过其他疗法,我对能量疗法也不够了解,无法给出解释。我只知道她们在前两周就用掉了十七加仑的药膏,母亲还订购了大批纱布。

泰勒从普渡坐飞机赶来。他接替了母亲的工作,每天早上给爸爸的手指换绷带,刮掉夜里坏死的皮肤和肌肉。神经已经坏死,并不疼。“我刮掉了那么多层,”泰勒告诉我说,“某天早上肯定会刮到骨头。”

爸爸的手指开始扭曲,关节处不自然地向后弯。这是因为肌腱开始萎缩。泰勒试着卷曲爸爸的手指,以拉伸肌腱,防止永久性畸形,但爸爸忍受不了疼痛。

在确信链球菌已经消失后,我又回到了巴克峰。我坐在爸爸的床边,用滴管将几茶匙水滴到他嘴里,喂他吃蔬菜泥,仿佛他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他很少说话。疼痛使他难以集中注意力;不等他说完一句话,他的脑子就让步了。母亲提议去给他买药,买她能买到的最强劲的止痛药,但他拒绝了。这是上帝的痛苦,他说,他要全部感受到。

不在家时,我搜遍了方圆一百英里内的所有音像店,终于找到了全套的《蜜月期》。我举起它给爸爸看。他眨眨眼示意看到了。我问他是否想看一集。他又眨了眨眼。我将第一盘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坐在他旁边,打量着他那张扭曲的脸,听着他轻柔的呜咽。与此同时,屏幕上的爱丽丝·卡拉门登一次又一次智胜了丈夫。

静候水流

爸爸两个月没下床,除非某个哥哥把他抱下来。他在一个瓶子里撒尿,灌肠还在继续。即使确定了他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也不知道他以后能否生活自理。我们只能等待,很快便感受到似乎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等着喂他吃饭,等着给他换绷带,等着看我们的父亲能恢复成什么样。

很难想象像爸爸一样骄傲、坚强、健壮的人受到永久损伤。我想知道,假如以后一直靠母亲给他切食物,他会如何适应;假如连锤子都拿不了,他是否还能开心地生活。失去的太多了。

但在悲伤的同时,我也感受到希望。爸爸一直是强势的人一个自以为洞悉一切问题的真相,对别人说什么毫无兴趣的人。总是我们听他说话,从来没有相反的情况;要是他不说话,就要求大家保持沉默。

爆炸将他从演讲者变成了观察者。因为持续疼痛,再加上喉咙被烧伤,说话对他来说异常困难,所以他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他躺在那里,紧闭嘴巴,睁大双眼,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天又一天。

在几个星期内,我的父亲几年前连我的年龄都会猜错五岁以上的父亲了解了我的课程、我的男朋友以及我的暑期兼职工作。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但他在我们给他换绷带时,听着我和奥黛丽的聊天,记在了心里。

“我想听你多聊聊你上的课,”夏末的一天早晨,他粗声粗气地说,“听上去真有意思。”

感觉是一个全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