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称之为“千年虫”。到一月一日,他说,全世界的计算机系统都将崩溃。到时候没有电,没有电话,一切都会陷入混乱,而这将预示基督的第二次降临。
“你怎么知道是这一天?”我问。
爸爸说,政府编程的电脑日历以六位数显示,这意味着年份只有两位数。“当99变成了00,”他说,“电脑就不知道是哪一年了,它们会瘫痪。”
“他们不能修好它吗?”
“修不好,”爸爸说,“人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而人力量微弱。”
在教堂,爸爸提醒大家提防千年虫。他建议杰伊老爹为他的加油站买些结实的锁,也许该弄些防御武器。“大饥荒来了,商店将是被洗劫的首要目标。”爸爸说。他告诉芒福德教友,每一个正直之士应该至少储备供十年使用的食物、燃料、枪支和黄金。芒福德教友只是吹了吹口哨。“我们不可能都像你一样正直,吉恩,”他说,“我们中有些人是罪人!”没有人听他的话。他们在夏日艳阳底下照常生活。
与此同时,我们一家人将桃子煮熟去皮,给杏去核,把苹果搅成酱。一切都被高压烹熟,密封,贴上标签,储存于爸爸在牧场挖的地窖里。地窖入口很隐蔽,被一个小丘遮挡,爸爸警告我们绝不能把位置告诉任何人。
一天下午,爸爸爬进挖掘机,在旧谷仓旁挖了一个坑。接着他用装载机把一千加仑的油罐放进坑里,用铁锹填埋好,在新鲜的泥土上精心种上荨麻,撒上蓟种子,这样它们长出来就能遮蔽油罐。拿着铁锹掩埋时,他吹着《西区故事》里《我感觉真好》的调子。他帽檐向脑后倾斜,一脸灿烂的微笑。“末日来了,我们将是唯一有燃料的人,”他说,“其他所有人靠双脚奔逃的时候,我们还能开车。我们甚至能开到犹他州去接泰勒。”
大多数晚上我都在虫溪剧场排练。那是一个破旧的剧院,靠近镇上唯一一盏红绿灯。剧场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人谈论千年虫。
虫溪剧场里人们的交流方式与我们家全然不同。当然,我也和家人以外的人来往,但那些人和我们一样:要么是雇母亲接生的女人,要么是不相信医疗机构来找她买草药的女人。我只有一个朋友,叫杰西卡。几年前,爸爸说服她的父母罗伯和黛安,说公立学校只不过是政府的宣传项目。从此以后,他们也把她留在家里。杰西卡的父母把她从学校拽走之前,她还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从未和她说过话;但后来她成了“我们”中的一员。正常的孩子不再要她了,她被留给了我。
我从没学过如何跟与我们不一样的人,与那些去上学、去看医生,不为世界末日来临天天备战的人交谈。虫溪剧场里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的话仿佛脱胎于另一种现实。导演第一次和我说话时我就是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来自异次元世界。他只说了一句话:“去找找FDR的资料。”我没有反应。
他又说了一次:“罗斯福总统。FDR[13]。”
“你是说JCB[14]吗?”我说,“你需要叉车吗?”
大家都笑了。
所有台词我都烂熟于心,但排练时,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假装研究我的黑色活页夹。轮到我上台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大声背诵台词。这给了我自信。如果我无话可说,至少安妮有的说。
开演前一周,母亲把我棕色的头发染成了樱桃红色。导演说完美,现在我只需在周六彩排前把演出服搞定。
我从家里的地下室找出一件肥大的针织毛衣,脏兮兮的,满是洞眼,还有一条很丑的蓝裙子,母亲把它漂成了浅棕色。穿这条裙子演一个孤儿再合适不过了,我为自己轻而易举找到了演出服而感到欣慰,直到我想起第二幕中,安妮穿着沃巴克斯爸爸买给她的漂亮衣裙。那样的衣服我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