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欢然仍旧笑着,那笑意淡如晨曦,毫无阴翳。他不知内监究竟为何物,只以为不过是被卖去某个富贵人家做苦役,签了卖身契,待攒够了钱,便能回家。
次日清晨,母亲亲手为他梳洗,指尖微微颤抖,却仍努力将他的长发细细梳顺,为他绾起发髻。破旧的铜镜里,少年眉目疏朗,黑白分明的双眸倒映着母亲泪眼婆娑的模样。他伸手抚去母亲脸上的泪痕,轻声安慰:“娘,你好好照顾妹妹,我以后赚了钱,常回来看你。”
宫门一入深似海,自此青天是梦中。
等到被人押入净身房,欢然才终于明白,父亲究竟是把自己卖来做什么的。三十个孩子,被一并关在这阴冷的房间里,四周沉沉的木门死死封住了去路。净身房的青砖沁着百年的血气,药吊子咕嘟咕嘟熬着汤,苦味混着血腥在梁柱间结成蛛网。
刀起,血落,一刀断去凡俗念想,从此与子嗣无关。
撕心裂肺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身旁的孩子们痛哭流涕,哀嚎声此起彼伏,有人扯着嗓子喊娘,有人抱着伤口在地上打滚,像是濒死的鱼,在绝望中徒劳地挣扎。
可欢然没有哭,他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冷汗打湿了鬓角,手指颤抖地抓着衣角,任由痛楚一点点吞噬他的意识。他不喊,不叫,不闹,等到能够撑着身子起身时,便俯身叩首,然后默默去打扫地上残留的血迹。
净身房的师傅勾起少年的下颌,审视片刻,轻叹一声:“真是精致的皮囊,可惜了是个男儿身,生在这宫里,迟早要被埋没。”
欢然不懂。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澄澈如洗尽风尘的溪流,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地敛眸,不言不语。他不曾怨,也不敢怨,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那点微薄的月钱,和那些在心底偷偷计算的日子等攒够了银两,就去打听母亲和妹妹的消息,再想办法回家。
可是,宫里分三六九等,他只是微末小监。欢然的月钱总叫大太监们雁过拔毛。腊月里浣衣的手生满冻疮,浸在冰水里倒似红珊瑚雕的,廊下走过的小宫女嫉妒侍卫们都会青睐他的皮相,还要啐一口:“狐媚子托生的贱胚!”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深秋,冷得彻骨的时节。
那日,他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白玉杯,被老太监当场拖进角落,拳脚相加。对方的鞋尖踢在他腹上,力道沉狠,他蜷缩在地,喉间涌上一口腥甜,最终还是没忍住,唇边溢出一抹殷红的血迹。
苍白的脸被泥水沾染,狼狈不堪,衣裳褴褛,手指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罚跪,是逃不过的。
寒冷的青砖硌得他膝盖生疼,冷风灌入单薄的衣衫,透过肌肤渗进骨头缝里,他的手指攥紧衣角,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
许久,他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稳稳地落在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地低头,不敢去看来人。
那是一双上好的鹿皮靴,黑底金纹,纤尘不染,明显是这宫里的贵人。
许安平负手立在檐下,视线落在少年身上。
那是一摊狼藉的汤水,一个跪地不起的身影。瘦小,白皙,颤抖得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偏生生得极美,眉目低垂,乖顺无言,额角的血顺着鬓发缓缓滑落,触目惊心。
许安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物,忽然觉得,和他前几日猎杀的那只白貂有些相似温顺,胆怯,不知反抗,却不知为何,越是这般,便越让人想要折磨。
他没有说话,只是随手接过身后侍卫递来的鞭子,轻轻一甩。
鞭梢破空而来,落在少年纤瘦的背上,衣裳裂开,一道血痕自肩胛蜿蜒而下,仿佛御花园新描的朱砂梅,艳得教人想拿银剪子连皮带肉铰下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