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吗?”秦丽笑。
“像。”宗念扭头瞧她一眼,“开始没发现,现在觉得眉眼都像。”
“那就是……姐妹之间才能互相理解的心情吧。”秦丽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良久说道,“走了也好,都解脱了。我,小敏,蕙芬奶奶,都是解脱。”
宗念默不作声,悄悄将窗户落下一截。
“这种感受没法说,说出来还要遭指点。你妈走了,你照顾的老人走了,你怎么可以觉得是解脱呢?”秦丽直直身子,迎着窗外的风,“蕙芬奶奶刚来的时候状态没有这么差,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有次清醒的时候她跟我要安眠药,我问您头疼啦睡不好觉啊,她说不是,说不想活了。我才知道那天小敏来跟她吵架了,小敏训她怎么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还弄了我一身伤。我理解小敏,她就是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病,心急,急得冒了火,想治却没办法治。之前没人跟蕙芬奶奶说是她伤的我,一下知道了,接受不了,对这个病绝望了,更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小念,我跟你说过蕙芬奶奶像我婆婆吧?”
宗念“嗯”一声。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我最小。十岁的时候我妈没了,我爸喝了酒就打人,他们都念书去,我没学上,天天在家挨打最多。开始我总哭,越哭打得越重,之后就不太敢哭了。我婆婆那时候住斜对门,看不过去来敲过几次门,可劝完还打。有一天她就把我拽走了,让我睡他们家,吃住不离开,还拿他们家孩子的课本给我读,让我识字。她大字不认一个,催我倒催得紧,自己下田干活也带着我,让我坐田埂上读。”
“秦姨,你小时候……”宗念诧异,她很难将眼前这位温婉的妇人与那样的过去联系起来。
“我们那代人和你们不一样,什么样的家,什么样的事都有。”秦丽手肘架在窗户上,单手压住被风吹散的头发,讲起这个苦涩又温暖的故事,“我爸还来闹过,闹得村干部全来了,说自己家的劳动力被别人白捡去干活。我婆婆连打带骂,把一群人都赶走了,凶得很。”
宗念问,“比静芳奶奶还泼辣?”
“泼辣多了,你什么时候看到过静芳奶奶打人?她就是嘴巴毒,我婆婆可真敢打,手边有什么扔什么,砸中一个算一个。”秦丽默默笑一下,接着又道,“不泼辣些,她保护不了我。”
原来,某些看上去的凶捍与泼剌只是无可奈何下抓住的保护武器。有要守护的人,有要捍卫的事,即便自己变成口诛笔伐人人喊打的对象也要那么做。
“秦姨,这么说你和你老公青梅竹马呀?”
“就是从小就认识。他们家兄弟两个,我老公是老大,老实,一直就在村里。他弟弟机灵,读完书就进城闯荡了。后来我俩结婚又有了孩子,日子紧,老二就说让我们也来城里,给他哥介绍活,给人修管道,镶瓷砖,有活就干。我婆婆自己在老家,岁数大了,又不服输,七十多岁还自己搬砖要盖鸡舍,劳累命,她不得病谁得病?”秦丽叹口气,轻轻关上窗,“我早就跟她说好了,你生病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会照顾。我做到了,但是她给我的,我还不上。”
“你想她吗?”
“人刚没的时候想。现在不想了。”秦丽说罢又补一句,“不怎么想了。”
“秦姨,”宗念唤一声,拍拍对方的手,“你和你婆婆都是善良的人,你们会有福报的。”
“我已经有了。到这里来,你爸事事都想着我,你们也都照顾我。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用我操心。我老公兄弟前几年开卤味店,说他哥在工地上辛苦,第一个把他哥叫过去帮忙,给的还不少。这不都是福报。小念,我知足。有时候我就琢磨,是不是我婆婆那份也一起给我了,比起惦记儿子,她总是惦记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