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明年也要动了。”淑云奶奶人虽瘦小,脚步却很轻盈,“祖坟祖坟,守着有什么用?到下面都能见着。”

目之所及有几座矮矮的坟包,有的筑碑有的没有,看不出排列规律,似是天上的世界不讲辈分,儿子孙子老太爷,大家随意只要做邻居便好。

“小念,你不忌讳这些吧?”淑云奶奶忽而问道。

宗念摇摇头,“我现在偶尔还能梦见我妈。拜拜先人,没准哪里就遇到了,请他们多照顾她。”

“你这囡囡。”淑云奶奶终于展露些许笑意,“你妈在天上怕都在偷偷乐呢。”

至另一片坟包前,老人止住脚步,呆呆看向其中一个,接着缓缓蹲下去,手捧一把土向上推了推,“来看看你,都好吧?”

宗念站在她身后,立正鞠上一躬。

风萧萧,云慢慢,草疏疏。

“昨天老大老三一起来了。老二去医院陪儿媳妇,快生了她走不开,打的电话。”淑云奶奶有些机械地做着捧土推土的动作,声音像被什么挤压着,又沉又闷,“三个商量好了,要我卖房子。我想为什么要我卖房子呢,房子租的好好的,卖了房子换成钱,下一步就要分这些钱了。说我败家,说我浪费,那肯定就管不住钱嘛,一定是要分的。”

“我不要卖。三个有算盘我也有算盘,将来不住养老院了,我回房子住,用退休金请个护工。房子没了,到时候三个推三堵四不愿意养,搞不好姐弟就要为谁养闹矛盾,哦,就算愿意,老三的媳妇多厉害,住到他们家里,我怕是喝口水都要看眼色。”

宗念欲走远些避开这番私密话,可又担心老人身体,于是试探着说一句,“奶奶,不然我……”

淑云奶奶似没听到她的话,又像将她也一同视为倾诉对象,执着地说下去,“年轻时我在纺织厂,自己做衣服改衣服,全厂人都说好看都照着我的衣服裁剪。那时候也有人说闲话,讲我臭美不做人家,我腰杆挺得直直的,不怕他们讲。一辈子啊,一辈子没被人看过笑话。”淑云奶奶似是腿麻,收收裙摆直接盘坐在地上,“老了老了,被儿女嫌弃要打扮,自己家的丑事被所有人看去,丢人现眼。”

“您别这么说。谁家没有烦心事,都一样的。”

“昨天啊,真想跟你去了,受够了,活够了。可我为什么呢?我都活到这里了,没给任何人添负担,我凭什么呦。三个想得对,现在卖房子划算,我想得也对吧,总要留着备个万一,你评评理,那错的是谁?”

大地无言,田野不语。

万物沉默。

许久,淑云奶奶说道,“错就错在我老了吧,老了就是错。”

“可谁都会老的。”宗念脱口而出。

淑云奶奶要的答案神明给不出,人却可以回答。老怎么会是错呢,那只是一种绕不开的自然规律,与夏暑冬寒,与这世界上被探索出的千千万万种规律并无二致,生生不息周而复始,老只是这样一种存在而已。

老去的人们,他们不应该以此为耻,以此为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