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路线就是推她到院里晒晒太阳。老人八十八岁,头发全白,身材微胖。听说退休前是小学老师,许长年写板书的缘故,右手比左手大一圈,再加上浮肿,指头都粗粗圆圆,像一根根烤膨胀的手指饼干。人痴傻的模样是静态的、无声的,她的头总会稍稍歪着,直愣愣看向一处,眼神却没有聚焦点。偶尔小院里其他晒太阳的人会与她打招呼,“蕙芬出来啦?”又或者“今天冷啦被子盖盖好”,问话意料之中没有回应,问话的人也只像多句嘴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直到哪个护工出来,看到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太多,便拿起她脖子上系着的那条口水巾替她擦一擦。
敏姨骑电动车来。夏天穿运动短裤,大 T 恤;其余三个季节都是成套的运动服,旅游鞋。个子矮小、胖瘦适中、步伐飞快,她是那种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普通阿姨”,你看到她就会觉得这个人一定很会讲价,一定厨艺很好,一定是张罗事的一把好手。在中国的 14 亿人口里,好像有一批人被随机选择并被赋予这样一种特殊的样貌,她们通常是女性,五六十岁,做了很久的妈妈。
电动车车筐不大,里面会放敏姨的黑色挎包,偶尔包上压一些小件物品,那是她带来给蕙芬奶奶的冲泡的米糊麦片、崭新的浴巾内衣裤、轻便保暖的羽绒马甲。到了之后一刻都不闲着,给母亲剪头发、剪指甲、洗澡、换床单、收拾屋子,她好像总能找到要做的事情,也许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也许到这里扫一眼便能迅速锁定。因是常客,来得多了熟了也会与大家聊天她是个话多又务实的女人。后来宗文康逗她,以后不看孩子就来当护工吧,敏姨就笑着答应,行,我这算熟练工了吧。
敏姨和秦丽最好,她说因为她们都是六零后,一个六十,一个六十五。宗文康就笑,“六零后不是说你六十多岁,是指六零年后出生的,我和秦丽我俩才叫六零后。你啊,五九年的,你是五零后。”说完三个人一起笑,他们有很多奇怪的笑点。
敏姨总觉得对不起母亲。逢人就念叨,和秦丽念叨得最多。她是独女,父亲走得早,蕙芬奶奶没有再婚,靠一人将她养大。老太太教书,所以格外重教育,认定读书才是唯一出路。敏姨说自己脑子笨,考学考了三年,不过也亏得蕙芬奶奶的坚持,她这年代大学生少,毕了业直接分配工作,又找到人品不错的对象,一辈子顺顺当当就过下来了。蕙芬奶奶原本与他们夫妻同住,后来得了病,做女儿的也就提前办了退休,一直亲自照顾。可是儿子结婚然后又生了儿子,她一下成了奶奶。小两口全上班,工作忙;亲家在外地,老两口身体也不好;至于敏姨的老伴“被伺候半辈子,他哪会伺候小的”。一个小生命的降世打乱了原本的平衡,说来讲去,蕙芬奶奶唯一的宝贝女儿,如今也变成奶奶的敏姨只能去顾小的那头。
宗念对此有点难过,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敏姨就像一个陀螺,一直转一直转,好像其他人都是背景里的摆设,一旦她停了,画面就戛然而止。而后她就会变成一只无故罢工的负罪的陀螺。
敏姨的对不起,是因为她做了一道选择题。在母亲与儿子之间、在老与幼之间,她轻轻触碰了选项。好像所有人都会这么选吧好像所有人都会更珍视自己的孩子,在比较级的映衬下,主动地、稍稍地,去忽略掉那个将自己视为孩子的人。
宗念正在欢迎台拢账时敏姨来了,身后跟着秦丽,此时已经下午五点。两人不知怎么回事,争抢着要扫前台摆着的二维码今天这东西最大的作用就是接受家属的餐费。宗念见她们争的热闹,将码扣过去,开起玩笑,“你俩要不石头剪刀布吧,省事。”
“我看行。”敏姨作势将手背到身后,却遭秦丽否决,“行了行了,你都给我卡了。”
“儿子单位发的,我血糖高,吃不了甜的。”敏姨说着从包里掏出另一张卡塞到宗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