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物不见人,见皮不见骨,若去给人最易犯下的错误排名,这大概是第一位吧。

人类总是自大自傲,带着自以为是的正直去看待周遭。宗念只见任华牢骚满腹便认定其心术不正,任华只见那些发出未回的信息便臆定乖戾忘本。大家都一样,可既无千里眼顺风耳,能做的大抵只有少些武断,多些关怀吧。

“任姨,”宗念松开手,将被风吹散的头发胡乱掖到耳后,“如果英姨……她是和您一样的妈妈呢?”

任华先是满目疑惑,而后表情转换为震惊,她单手捂嘴,目光变得更复杂,那其中闪现着难以言说的巨大悲凉。

那双眼睛让宗念隐隐作痛。

“院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宗念握住对方的手,一双手因常年做保洁变得粗粝坚硬,她忽而哽咽,“英姨,已经没有亲人了。”

任华的眼圈一下红了。似不愿被发现,她故意侧过头扬手揉揉眼睛,不在意的语气,“知道了。”

“您……”

“我不说。”任华抢答。

“不是这个。”宗念看着她身上长度不对等的两扇马甲衣襟,心下一软,将短的那面往下拽了拽,“您穿针织马甲乱漂亮的。”

“什么漂亮不漂亮的。”任华心照不宣。

“快回去吧,明天见。”宗念拍拍自行车后座,径直进入大门。只是当听到自行车链条发出的愈行愈远的转动声,鼻子还是酸了一下。

隔日一早,宗念提着水桶往后院去,路过前厅时,好巧不巧任华正在拖地。怕对方又像往常一般发牢骚刚擦完就来踩,这次特意点起脚尖,绕着边缘走。任华见状,拖把停下,先打招呼,“干嘛去?”

“我给后院的花浇浇水。”宗念讨好地笑,“任姨,不怪我啊,必经通道。”

任华哼笑一声,似是觉得她这般小心翼翼地模样无限滑稽,嘴里说着,“行了你忙别的吧,一会我去浇。”

宗念眨巴两下眼睛,没有动。

“一边去,挡路。”任华虽在赶人,语调确是温和的。

“不用,反正我闲着。”宗念心情愉悦,大声说道,“今天也开开心心哦。”

她逐渐渗透了与长辈们的相处之道。不足要提,不满要讲,可是千万别期待对方给到一句坚如磐石的承诺。父亲也好,任姨也好,院里的爷爷奶奶们也好,在他们心里,承诺是最无用最软弱的词汇。他们不会立誓“我再也不抱怨”,“我一定遵守”,“我绝不信口开河”,他们会采用一种迂回的、婉转的、只有用心感受才会发觉的方式告诉你,我把你的话听进去了,我知道了。

从前只觉因为年龄所构建的代沟似一座大山,它已矗立在那里太多年,我讲的观念你不懂,你的道理我无法理解,几番下来自动放弃移山的念头。然而除去将山夷为平地,人同样是可以翻山的。表达是翻山的工具,背篓里带着新声音、新价值、新的思考方式,山那头的人不理解,那我便一件一件讲给你们听。

晚风所赋予宗念的,还有这样一份难能可贵的热情。

浇花浇到一半,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别浇啦,再浇都死了呦。”

宗念抬头,卢荷香正踩着碎步从台阶上下来。因为驼背,步子小而快,宗念感觉似观摩一场外星物种入侵,忽忽忽就到了眼前。

她仍有些不适应对方的身形。

以示礼貌站起来,卢荷香只到她胸口处,又要仰着脖子眯眼看于是重新蹲下去,指着面前的植物问,“奶奶,您说这个不能浇了?”

她面前是两株芦荟,原本栽在盆里。放置于宿舍大家疏于照看,宗文康便将作物移植到后院。

“再浇就死了。”卢荷香不睬问题,重复刚才的话。而后慢慢蹲下去伸手摸摸叶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