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雪不减,午后的天浑如将夜,宋瑙执伞出门,先去老街喝了一碗羊肉汤,再沿路闲走,买来只御寒的陶瓷汤婆子,随后才顺路进到一间戏园子。
这是间历史久远的戏馆,名为清观,今年重新翻修,只保留了先帝为他家题字的金漆牌匾。
雪天的客人不多,看台间有一半座位空置,此时台上在唱一出《鲁斋郎》,正演到鲁斋郎倚仗权势,强抢民妻。宋瑙便穿过后排桌椅,无视众多空位,径直坐到一女子座侧。
与她一左一右,同桌赏戏。
宋瑙没有看她,始终直视前方,淡淡唤她:“温姑娘。”
温萸挥退随从,似乎不认识宋瑙一般,没有行礼。
台上伶人唱到“着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荫。谁识张珪坟院里,倒有风流可喜活观音”时,温萸跟随戏腔的节奏,轻拍双掌,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眼下的她,不再是徐斐艳俗招摇的侍妾,去除所有伪装,她仅仅是温氏女。
一个斩断后路,没想过再回头的烈女子。
“有人托我带话,说是你那只叫乌凤的马骡,他给找回来了,照料得十分好。”
听宋瑙说完这句话,久违的记忆冲进心口,化作一记无形重锤,砸得温萸肩头剧烈一颤。
她未发一言,而手掌却绞握到一起。
宋瑙眼风瞟过,更笃信了早先的揣测,温萸对顾邑之是有余情的,否则以她决绝的性子,早在第一时间用她掌握的实情把鹤唳山捅出个窟窿眼,撇去徐斐,她头一个便不该放过顾邑之。
但她没有,消停隐忍的那几年,应当是她为顾邑之做出的,最温柔的妥协了。
“我今日前来,为的三件事。”宋瑙不同她绕圈子,单刀直入,“第一,后面我说的所有话必须烂死在这间戏园子,不许透露出半个字;”她顿一顿,“第二,你耳后有个烙印吧,我要知道它的事。”
戏台上贴旦扮相的粉面朱唇,当她怒甩水袖,咿咿呀呀唱起戏文,温萸才稍一偏头,便见宋瑙目光遥遥落向前方,像在认真看戏,可她问得相当直接,等于将已知的牌面丢出来,暴晒在青天白日之下。
似两个已经探知到彼此底细的人,面对面地坐着,无须多一句场面话。
宋瑙既打开天窗说亮话,温萸索性也完全撕去伪装,没尊她一声王妃,同样冷淡地问:“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见过顾邑之了。”
接在台间正末的一句戏腔后,宋瑙淡漠接口。
听完她没头没脑的七个字,温萸倏忽皱眉。
宋瑙拈起一颗糖山楂,咬掉顶层乳白的糖粉,徐缓道:“是个忠义之士,可错便是错,勿论什么苦衷与无奈,有些事他难辞其咎。”
温萸转回脸,沉沉望向大红戏台:“你想说什么?”
宋瑙又咬下一口,汹涌的酸意充满齿间,她微眯双眼:“你当然尽可以不应我,如今朝局动荡,内外不安,其中还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在,这就不用我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