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醒道:“没剩几天了,你们明日回程,应该还能赶上见她一面。”
宋瑙有些不解:“爹爹说过,狄勒在北方各部族中一向安顺,与大昭互不相扰,怎么想到要将公主嫁过去?”
“跟狄勒无关。”豫怀稷没有太多意外,眼波沉如海面,“是皇上开始动齐氏了,在拿小九试刀。”
只有一处疑问,他略微摇头:“但腊月廿五,这日子定得也太仓促了,晚个旬余就到年关了,小九是娇生惯了的,这一别天高皇帝远,再没重见之日,至少在帝都过完个整年再北上吧。”
这也是太后一党与皇帝争执难下的地方,远嫁和亲已是强逼无奈,还非得去得这样急。
但豫怀谨谋定的事,以和亲为起始,陆续铲除齐家扎根在朝野中的好几员大将,一波操作疾猛如旋风,太后饶是再抵触,也有点拗他不过。
陆秋华上早朝的这些天,可以清晰地摸到一股滚热暗流,所到之处,留下烧灼过的黑烟与焦煳味。他隐约感觉到,会有一场大洗牌,将要捅破大昭的朝局。
“你们准备何时走?”
他没明说什么,但豫怀稷在他讳莫如深的语态中看出,近来朝堂上应当发生过不少事。
豫怀稷道:“明儿个拾掇一下,也该回了。”紧接着,他下达逐客令,“行了,我们要睡下了,你可以滚回房了。”
院中的天空还有层青蒙蒙的光,没有完全暗下,陆秋华冷笑:“睡得这么早,你这出去一趟,身子骨倒大不如前了,虚得很。”
豫怀稷冷眼看他:“我与你不同。”
便是这抬眸一瞥,陆秋华已大为警觉,下意识想起身离开,但显然为时已晚,听见豫怀稷的冷刀子扎过来:“你老大不小的,还没个妻室,自然是睡不安生。”他最后一击,“再下去,我看你活都不用活了,还睡什么觉?”
陆秋华听得脑子嗡嗡的,怒斥回敬:“你以往讲话还有一丁点的尺度在,怎么你成个婚,就把一张老脸撕破了,彻底不要了?”
宋瑙虽然知道陆秋华是武将,但他天生有副文弱书生的皮相,宋瑙经常担心他被豫怀稷呛出些毛病来,总会在他们抬杠之时出声调和。但她这次并不想插手,因为她完全同意陆秋华说的。
这个男人当真是没脸皮的。
果然,豫怀稷理所应当地说:“要脸的谁还讨媳妇,不近女色,寡欲无求,去山寺剃度当和尚算了。”
陆秋华有些痛苦地扶住头,他不想再跟这厮说下去了,站起身拂袖而去。
宋瑙见豫怀稷还有呛声的闲心,想来陆秋华方才提供的消息,应当也没那么糟糕。她稍微宽心些,拿上干净内衣去洗漱。
待她走远,豫怀稷移开垂在椅子扶手上的右臂,红木间赫然现出一只深陷入木的五指印,尾端裂出道拇指粗的木缝,几欲将椅子扶手从中间劈成两段。他方才面向宋瑙的平静淡然如潮水般迅猛退去,袒露出底下大片冷光凌凌的冰碴子。
他独身坐在阴影里,身形良久未动。
香插中的水沉香燃去三分之二,他唤人进来把裂开的木椅撤换掉。
收拾妥当,窗外皑皑雪雾中,响起了女子鞋底踩过雪面的细响。
他理一理衣襟褶皱,屋内陈设不变,宛如一切如常。
往后的半个月雪势极大,他们在路上走走停停,回到帝都时已错过九公主送亲的时日。群臣揣度圣意,纷纷草拟折子,搜罗各种罪名弹劾齐氏诸人,眼见多年筑起的高楼大有将倾颓势,太后受不起接连打击,大病不起。
豫怀稷一回来就换上官服,马不停蹄往宫中去。宋瑙留在府邸,差椿杏备好热水,稍稍洗去一身的风雪与倦意。她换洗完毕,适逢戚岁办好差事归来,与她汇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