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以连苦的信号为准。
自己人在此局中,对时间的感知未必正常。而连苦是一个值得她信任的人。
小舟旁, 顾潮平和难民们的行程还在继续。黎应晨听了一耳朵,知道那个为子求救的母亲名叫姜萍。她本姓林氏,嫁入姜家, 诞下了一个女儿。女儿出生没多久, 丈夫就被抓丁的吏人拉走, 至今再无音讯。后来兵祸烧到这里来, 相邻的几个村都遭了屠, 据说全村几百老少没一个活下来的,姜家氏族就决定逃难。
逃难只带本宗人,按理来说, 无子的外姓媳妇不在其列。但族长心善, 说着一个也不能少,便给遗孀们改了姜姓。姜萍也就变成了姜萍, 带着三岁的女儿随族北迁,去往一个叫桂花村的地方。
姜萍承包了顾潮平的衣物浆洗,饮食杂务。这位母亲烧得一手好菜, 在逃难的路上,只要有一点空闲, 她就会托族人垒石支锅, 给大伙做顿饭吃。哪怕只有野菜干粮, 也能做成喷香的炒馕。碳水微焦的香气混合着野菜独有的清香味,闻得黎应晨都饿了。
“恩公也吃, 您别客气。”姜萍笑着说,“可惜此地没什么好东西, 等我们到了桂花村,一定让您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小女孩快乐地欢呼:“十里八乡都说娘亲手艺好呢!”
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顾潮平说:“好。”
在这个乱世,“昆仑宫弟子不涉世事”好像已经成了共识。所有难民心照不宣地为顾潮平隐藏着身份。他们拖家带口地长途跋涉,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充斥着血腥与焦糊味的大地。
有些时候,黎应晨能听见军爷叫嚷和逃民求饶的声音;又有些时候,她能听到稚嫩的童声在车里哭:“娘亲,娘亲,我好饿啊……”
十里八乡公认的好手艺母亲,对此无能为力。她只能哭着抱紧孩子,低声哄:“再忍一忍,闺女,再忍一忍。等到了桂花村,一切就会好了。”
或许是那小女童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顾潮平吧。顾潮平停顿了一会儿,低声轻道:“抱歉。”
只要他肯,区区食物不过唾手可得。
但他不敢。
只有在涉及兵匪祸乱,要杀人害命的时候,他才会出手。每次动手,必定要将所有敌人斩尽杀绝,不敢留一个活口。
这已经足够了。大家都能理解,都很感激。
大部分时候,顾潮平只能沉默地看着一切发生。看着幼小女童在母亲怀里饿得直哭,看着满地尸横遍野哀声四起,看着难民们像杂草一样,一茬一茬倒下去。
某天晚上,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在顾潮平的耳边响起:“顾仙君,你就真的甘心吗?”
这声音带着笑意,语调抑扬顿挫,嗓底压着一股疯癫的意思。周围的人似乎都没听到,唯有顾潮平声音立马冷了八度:“你又来了。”
那笑意男声大笑道:“当然!当然!小生一直在这。”
“顾仙君,只要你一点头,小生立马拆了您身上的玉髓,从此天高海阔,凭您进退,想杀谁便杀谁,想救谁便救谁,再也不受羁绊,昆仑也约束不得一点!”
顾潮平冷道:“不要逼我探你出来。”
笑意男声赶忙道:“可别!您且收着罢,小生这就离开。”
“顾仙君,提醒一句,前方三十里路到安州,安州坚壁清野,千里无粮。他们快饿死了。”
“您可不要后悔啊。”
“记住一句话:摘星楼大门常开,广渡天下生灵。”
那声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