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儒儿跑进屋时,正看到一屋子人围在床榻边守着,他的娘亲也在其中,大夫人正坐在床沿,手中托着一只碗,碗中盛着个馒头,馒头上殷红一片,像血。
再去瞧榻上的方仲,比方儒儿离开时瘦了一大圈,两腮凹陷,面色蜡黄,毫无血色,他的嘴角沾着血,唇上也有,他似乎在嚼着什么,约莫是难吃的东西,方仲嚼得一脸痛苦,他推着面前的碗,慢慢摇头,两眼就要合上,却听屋中一人大喊“儒儿!”
方仲登时睁大了眼,瞧向立在不远处的,多日未见的小儿子,他的眼角顿时挤出几道干涩的纹路,抑制不住地眯眼笑。
“儒儿……”
他开口唤方儒儿,那嗓音如同粗布磨木头,沙哑又刺耳。
方儒儿有些怕,他不明白害怕的由来,但他瞧见爹爹这副模样,莫名的恐惧感从心底迅速蔓延,宛若无底黑洞,将他迅速吞没。
“……爹……”
方儒儿迟疑地叫方仲,靠近对方的脚步也是缓慢的。
“你、你怎的这般模样?”
一旁的庄氏上前拉住方儒儿,叫他走快些,拽着他来到床前。方儒儿瞧着娘亲哭红的双眼,心中一团乱,眼睛都不知该看谁。
他听到爹爹笑了两声,虽然声音还是不大好听,可那熟悉的笑声让方儒儿的心定了定,偷瞟着爹爹。
凑近了,方儒儿便嗅到了一股腥味,血腥味,那味道正从方仲的嘴里,从大夫人的碗中散发出来,他不由地多瞧了方仲的嘴两眼。
那带着血腥味的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就开始剧烈咳嗽,咳得方儒儿觉着爹爹的喉咙会裂开,吓得他眉头紧皱,两眼大睁。
而方仲却只是摆了摆手,喘了几口气后,缓缓开口道:“儒儿,爹、爹爹病了。”
方儒儿一听竟是病了!
他忙问:“病了,哪里病了,是哪里不好,大夫,大夫有没有来给爹爹摸摸脉?爹爹你消瘦好多好多,儒儿快要不认得你了。”
方仲又轻笑两声,朝旁伸手,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他手里,他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着嘴,同时回应方儒儿:“爹爹没事,大夫来过,给爹爹开了好多药。”
方儒儿问:“苦吗?很难喝罢?”
方仲点头:“苦,爹爹捏着鼻子喝的。”
方儒儿又问:“都喝完了罢?一口都不剩。”
方仲答:“爹爹差点连碗都舔咯。”
方儒儿嘿嘿笑了,却听背后站着的人中冒出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他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等他又要问什么的时候,庄氏突然开口。
“老爷,儒儿回来可是大喜,可这一路奔波,儒儿该是又累又饿,我先让他下去收拾收拾,晚些时候你们爷俩再聊也不迟呀。”
闻言,方儒儿想反驳来着,他这一路都是睡过来的,不累不饿,这会子有的是时间跟爹爹聊闲话,可没等他张口,人就已经被庄氏带出了房。
此时院子里仍站着方家上下几十口的下人,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方儒儿觉着这院子上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
庄氏拉着方儒儿一路往前走,片刻不停,直奔方儒儿自己的小别院。
小别院空落落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庄氏带着方儒儿进了屋,把门关上,开始上下细细打量方儒儿。
“让娘好好看看。”
庄氏捏着方儒儿的手臂,又摸摸他的脸蛋,再握住他的手,禁不住又开始落泪。
“怎么你也瘦了?”
庄氏说话的时候嘴角是笑着的,可眼里的泪却在大颗大颗往下掉。
自方儒儿有记忆起,他还从没见过庄氏流这么多的泪,他甚至快要忘记庄氏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似乎是太过遥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