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活命。
形势比之先前更为棘手。京都来了两拨人马围剿他这条贱命,一拨以宣德侯府为首, 奉皇帝的旨意来寻找合适的傀儡;另一拨是奉皇后之令的阉党缇骑,大约是要除掉他这个隐患。
两方人马将城池围得固若金汤, 姑苏城实施十二时辰戒严,悬赏画像贴满城墙,布下天罗地网来捉他。
销声匿迹的第十七日,季行止终于动身离开了。
行经季氏宅院,他犹豫了下攀上外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朝院落中的生母遥遥望上最后一眼,当作告别。
***
“嘎”
城楼上的寒鸦突然惊起,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
季行止剥下一块玄铁腰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姑苏戍卫”的刻痕。
二更天换防时,南门会有送葬队伍出城,他能够借机伪装,以便脱身离开。
夜晚降临,梆子声穿透浓雾。雪白的纸钱漫天泼洒,纷扬似雪落在送葬者身上。
披麻戴孝的人群逐渐在视野中显现出来。
少年不能理解跟在棺椁后悲怆哭泣的人,无法共情他们扶棺而泣的悲伤,无法共情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冷漠地看着送葬的白衣自他眼前走过。
这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直到听清楚他们的哭腔:
“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遭此横祸……”
“都怪阿爹……若非阿爹同你争执,你又怎会赌气离家出走……误打误撞死在驻扎慈佑堂的官爷手上……”
医馆,官兵。
那一刻,季行止呼吸凝滞,心脏突然空了一块,如同被人剜去血肉。
送葬队伍仍在他面前悲恸大哭。
季行止的手按在胸前,连指尖都渗着冷意。
他似乎学会了什么,体悟到离别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了。
苦,好苦。
是受他拖累的么?
季行止低垂眼睫,趁乱突然潜入棺椁。
浓稠的黑暗裹着腐朽味灌进鼻腔,狭小封闭的棺木里安放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白纱覆体,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会是医馆中那名姑娘吗?
少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又当如何面对?
黑暗中,棺椁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哭声穿透棺木。
季行止将心一横,扯开覆面白纱。
是一名年幼的男童。
冷汗浸透衣襟,紧绷的指节突然松开。
心有余悸,少年在一片死寂中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狂跳。
还好不是她,幸好不是她……
掀起的白纱重新铺展回去,季行止微微松懈的心弦忽然被一阵莫名的沉重压住。
尽管不是祝之渔,棺椁中这具尸体也因他而死,死在权力轧碾之下。
送葬的唢呐声却在此时突然停住了。
“停棺!”
火把骤然照亮黑夜,官兵的刀鞘重重砸在棺椁边沿,戍卫统领用刀尖阻拦送葬者。
紧接着,棺木外传来哭泣祈求声:“官爷行行好,孩子等着入土为安……”
刀刃挑开白幡,甲胄摩擦声绕着棺木打转。
季行止屏息听着外头对话:
“钉死了?”
“按祖制停灵七日后才钉……”
“开棺!”
叩击声震得季行止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双手突然压住棺盖,妇人悲恸哭嚎:“我儿尸骨未寒呐!”
棺木猛地摇晃,该是那妇人扑在了棺盖上,冒死抵抗官兵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