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短促地抽气,像一声被掐断的惊呼,失色的嘴唇有些发抖。

达芙妮随即压低视线,轻声说:“那样的爱意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

“我愿意那么做,是我情愿为你做出任何选择,不需要你承担责任。”

“现在您这么想,但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后呢?您真的不会为选择我而后悔?您才是永恒不灭的神明,应当比我更清楚时间的重量,”达芙妮虚弱地笑了笑,“我想相信您,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

阿波罗像被当头一记重锤,短暂地忘了言语,只有脸色愈发苍白。

随即,他的五官发狠绷紧,惊痛的怒意令他的眼眸像被火焰照彻的坚冰,亮而冷。有那么瞬息,他竟像是摆脱酒劲完全清醒了。他朝她倏地迫近,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刺耳:“达芙妮,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以我会背弃你为前提谈论这些事,我此刻爱你,此刻的下一刻依旧。你为什么如此多疑,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不愿意相信我?”

然而他终究没能到她面前。

狄俄尼索斯的特制烈酒掺了蜜露后反而更加折磨人,初时阿波罗感到自己随时会睡去,苦苦支撑到现在,困意的影响变得绵长而恶劣,晕眩反复发作,一点点地剥夺走他思考的能力。他恨不得抓住达芙妮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困住,等到他足够清醒再吵个够。然而仅仅是大步行走,麻痹的黑雾就汹涌地侵袭他的意识,他只得挨在墙上闭目调息。

达芙妮站在原地没动,声音很低:“您永远可以选择别人,而我……如果有朝一日您不再爱我,您也许会看在情分上

庇护我,可您能容忍我有新的爱人吗?”

阿波罗愕然瞪大眼睛。无论是对她的爱火熄灭、还是她另有爱人,他显然都从未考虑过。

“你”他的脸上写着不可理喻,“你在以我根本没有犯下的罪行惩罚我!”

达芙妮因为这指控一个激灵。

也就在这时,她陡然意识到,正因心生渴望,才不敢真的抱有希望。

说着不存在永远的骗子也许比任何人都要向往这一理想化的概念。她不相信有任何情意能承受时光流逝的重荷,但正因为阿波罗是永恒的化身,永远年轻、不死不灭,在他一次次许诺恒久绵长的爱时,她也有不由自主当真的时候。

可他是阿波罗,是主宰人类的希腊神之一,孕育他的这个世界有太多与现代人观念相悖之处。为宙斯诞下子嗣的女神都不曾再有别的爱人,不难想象,如若她选择饮下仙馔密酒,她也会因为那杯永生之酒永远与阿波罗捆绑在一处。确然她还有侍奉狄俄尼索斯的功绩,或许她能在星辰中获得一席之地,终有一日能够接受乃至习惯新环境,但不论多少年,她恐怕都会记得自己是个迷路的旅人,在羁旅途中与故乡永远地失散。

因为阿波罗言行而激荡动摇的心绪逐渐冷却,夏夜如泉水浸透全身,她感到寒凉。

她闭了闭眼:“其实我们根本称不上了解对方,更不用说互相理解。”

阿波罗的状态更糟了。他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察觉到她的口吻发生了变化,却没有余力判断具体哪里变了。于是他几近天真地回答:“我们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用来互相了解……”

了解她后他还会爱她吗?阿波罗的所有爱意与偏袒都是这具名为达芙妮的身体用欺骗、用献媚换来的。好比沙子修筑起的堡垒,平地而起,根基并不存在,最轻柔的海潮就足以让它分崩离析。至于互相理解……她在想什么呢?

她弯唇,自言自语般说:“比起因为失望而心生怨恨纠缠不清,还是停在抱有美好印象的时刻更好。”

深吸一口气,她向他微笑:“包括我刚才说的话,所有一切,从最开始到最后,全都是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