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就算了。”李斯焱在小事上一向通情达理。
闲坐片刻,他目光微暗,落在锦被那突兀凸起的那一块上,舔了舔唇,小心翼翼、试探地将手掌放了上去。
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怕自己没轻没重,弄疼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摸过我的肚子了,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间想和他孩子交流交流感情了吗?
李斯焱憋了半晌,问了个非常没有水平的问题。
“缨缨,你说他会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给了他一个更加没有水平的回答:“我不知道。”
他凝神思考了片刻,突然间,手底微微一动,好像腹中的孩童从内部往外出了一拳一样。
他吃了一惊,手足无措看向我,急促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胎儿不康健吗?”
我暗骂他没有常识,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部,给他科普道:“胎动,正常的妊辰反应。”
看来肚子里是个女孩子,和我一样武德充沛。
一听可能是个好动的孩子,李斯焱喜上眉梢,忍不住又想和他孩子交流一下感情,我却打了个哈欠,有意无意避开了他的贼手,转到了另一边去。
李斯焱展现出了明显的受虐倾向,被他不知是闺女还是小子踹了一脚后,足足美了一整天,据大臣们回报,今天的皇帝心情极好,提什么准什么,好说话得惊人。
金莲告诉我:“外面都在拜送子神仙呢,最好娘娘年年怀孕,他们年年都日子好过。”
我脑袋上冒出一大串问号:“年年怀孕?猪都没这么高产!”
*
又过了半月,我预定的产期逐渐临近。
某个愁云惨淡的下午,腹中疼痛传来,我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淡定转头对婶子道:“婶子,我可能要生了。”
婶子浑身一震,声音都变了调去:“快!快叫稳婆来,送缨子去产房!”
慌乱的只有婶子而已,提前入驻紫宸殿的稳婆和大夫都身经百战,每日观察胎位八百遍,如今大考当前,颇有静气,几人通力合作,有条不紊地把我运送进产房中,然后毫不留情把我婶子赶了出去。
虽有万全准备,生得却不算顺利。
我年轻,身体健康,可不知为何依然疼得厉害,从下午一直到凌晨,疼痛一波一波袭来,像大浪兜头将我冲刷入无尽的深渊。
不要怕……不要怕……我安慰自己,没关系的,生得下就生,生不下大不了就一尸两命呗,反正我的未来如此灰暗,也没什么值当期待。
死了也好,留给李斯焱一具尸首,我自己去泉下与家人团聚。
他会怎样?会抱着我的尸体哭吗?还是会像话本里那些霸道皇帝一样,让太医院给我陪葬?
可笑我生死一线间,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
产婆在喊:“已开了五指了”
不,应该说怎么才开了五指。
到底还有多久。
我好痛。
产房内满是血与汗的味道,灯光绰绰,我十指紧抓床褥,欲生欲死。
直至此刻,我才清晰地明白了,年轻生命的降生原来真的是以撕裂母体为代价,看看李斯焱在我体内种下了一个何等可怕的怪物,看看他让我受了多大的罪。
我泪盈于睫,无端又想起自己的母亲,轻声地喊:“阿娘,我好想你。”
可我的母亲不会来了,她死在我六岁的时候,自此之后,生命中重要的家人一个个离开了我,一去不返。
吵吵嚷嚷的声响在我耳边来回晃动,一切都是模糊的,烛光与火光,一盆盆白巾与沉红的血水,我的天地都笼上了一层红色。
我讨厌这里,我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