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明白,我不可能宽恕他。

李斯焱此人,外表看起来狂,其实内心中极有逼数。

因为极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没有问过我“你爱过我吗?”“你为什么不爱我?”“你要怎样才能爱我?”之类的降智问题,爱是什么,他弄不明白,也不奢求,既然得不到,索性不要去期待这一切,只用权势把我留在身边就好。

如此省去了许多纠结,也造成了许多伤害。

可如今覆水难收,我已经不愿意再计较了。

“缨缨?“他轻声唤我。

我眼睫微微一动。

锦被之下,他揉搓着我孕中浮肿的小腿,声音飘渺,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知道吗?朕从前告诉你的这些关于朕母亲的事,其实都是骗你的。”

他淡淡勾唇一笑:“她确实生下了朕不假,可她对朕,没有寻常母亲的温情,只有厌恶与惧怕。”

“先皇后临终前,让朕的母亲带朕避去掖庭,失去了靠山,她惶惶不可终日,所以皇后一死,便毫不犹豫地将朕扔去了倒夜香的差事上,从此未再过问过朕如何,大约也是希望朕能无声无息死在里头吧。”

原来如此。

……因为做过被抛弃的小孩,所以才那么怕再次被扔掉吗?

我能猜到他为什么要骗我,那时我家庭美满,和乐融融,集家人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撒这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大概是为了在我面前显得不那么可怜。

可时过境迁,当时他那些小小的意气,如今在我面起前,也都已经散去了。

我睁开眼道:“陛下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是在怨她?”

“朕没有怨过她,朕明白她的苦楚,”李斯焱道:“是朕这个儿子给她带来了诸多不幸,她又怎么会疼爱一个灾星呢?”

“朕只是觉得难过,她本可以安安顺顺在掖庭中老去,但却因生了个血脉贵重的儿子,被迫饮了一杯鸠酒,终结此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安慰显得言不由衷,落井下石又显得刻薄,想了很久,只能说一句:“节哀。”

他默默看了我许久,方轻声道:“朕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宣政殿上,你骂朕,顺口骂了朕的母亲,朕当时觉得愤怒,但后来却又有些感慨,如果她像你这样泼辣厉害,或许许多事情便不会发生。”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的母亲像我一样泼辣,她当然不会任先帝施为,这世上也不会有李斯焱这个人。

没有他,我们家也不会遭受这等灭顶之灾。

他明白他的出生是个错误,所以才格外自卑,给生母择墓地,烧纸钱,倔强地证明自己不只是她人生中的污点,可又有什么用呢?人死如灯灭,他再怎么表演,他母亲也都看不到了。

可笑他竟然还想让我重蹈他母亲的覆辙,人类这种生物真是奇怪,也不是不反思,但就是会一代又一代重复先辈的不幸,宛如宿命一般。

望着他的眼睛,我平静地开口道:“我确实不像你母亲这般软弱,但你也不要奢望我会为了这个孩子披荆斩棘。”

我把他的手拨开,漠然道:“不管怎么样,生下他都非我本愿,让陛下失望了,平心而论,如果我处在陛下母亲这般境遇里,我也不会有多爱护意外生下的孩童。”

他的脸色发白,如一尊石雕一样僵在我床前。

看他这副模样,我没有任何快意,只有悲哀。

事情为何到了这般田地?

闭目平顺良久,李斯焱才又执起我的手,将整张脸埋入我的手心里,突然哑着嗓子问道:“缨缨,朕想问你,如果朕当初没有杀了你的父兄,而是在某次文会上看中了你,把你点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