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他教我这式剑招时,所曾说的话,究竟何意。

他说这式剑法,是凭心所创,之所以从前未有,只是因那时的他,还不曾觉夜遥路远,亦不知何为念与思。

他所念所思之人,是我。

我似乎从来都未曾懂过他。

即便事到如今,我依然不懂,为何当初他要予我希冀,又将之碾碎,为何一次次把我救下,又将我推入泥潭,为何明明念我思我,到头来,却依旧只是将我当成器具取用。

我不懂。

我只觉很疲倦。

所以连不懂之事,也不想再懂。

我只想远远离开这里,离开云崖峰,离开他;我想要去往无垠天空,想去往自由之境,想去心所向往的地方。

笼中之雀,也想高飞。

……

时光流转。

我开始为自己收拾行囊。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从柜中取出几件衣物叠好,又自床底下拉出一个红漆斑驳的木箱,打开。

箱子里面很空,只静静躺着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把小小木剑。

木剑没有被灌入灵力,亦未曾刻上符文,长度只有半尺,与其说是剑,倒不若说是小孩子的玩具。

我犹记得,小时我刚被抱回剑宗教养的时候,对什么都有好奇,尤其对于他手上长剑,总是想要偷偷去摸。

为了让我不再闹腾,他便随手取山上柳木,制了一把相仿的木剑给我。

或许,这也算是他予我的唯一一件玩具。

我爱不释手,日日握在手里把玩。

他那时还不常闭关,常在后山练剑,我在一旁看着,也拿着小木剑,傻乎乎跟着比划。

后来,他教了我长空剑宗最基础的剑法,又予了我一把真正的灵剑,这剑便被我放入箱子中,小心翼翼保留下来。

直至如今,剑身上已经有了岁月腐朽的痕迹。

箱中另一件东西,是一把长命锁。

长命锁上满是裂痕,正面刻着模糊的“平安顺遂”四字,背面则是一个“周”。

进入长空剑宗前,我灵智蒙昧,许多记忆,其实都已记不太清了,只是那个曾递给我白面馒头、为我挡刀而死的疯癫老人,我仍旧记得。

我知自己十有八九不是他的亲人。

乱世之中,百姓流离,又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老人把长命锁给我,兴许,也只是在我身上看到其他亲人的影子。

……若可我真的有父母亲人,他们又在哪里?

我忍不住去想,而后苦涩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长命锁拿起来,放入包袱之中。

而那把被我保存多年小木剑,依旧静静躺在箱子里。

垂眸看了一会儿,我阖了阖眼,把箱盖合上,将木箱重新推回床底下。

站起身,静了一会,又从枕下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

这是当年我在藏书阁中,为寻炉鼎修炼之法时,偶然从角落里所得那张字条。

我放在枕下,每每彷徨之时,常常拿出来摩挲,如今不用打开,那行恣意潇洒的字迹便会浮现心头

此身为泥心不曾,道境无涯我为峰。

只有真正在泥潭之中挣扎过的人,才知这句话何其可贵。

我不知这是哪个剑宗弟子所留下的话语,只是觉得,即将离开剑宗的如今,未能与之结识,倒也算是小小的遗憾。

我把字条叠好,也放进包袱之中,而后起身四顾,屋中已空空荡荡。

没有什么可以带走了。我想。

俯身把包袱系好,拿在手中掂了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