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犹若冰湖的眼底似有涟漪散开,又有墨色自深处洇染出来,光暗明灭交错,又归于一片虚无。

他放开了捏着我下颚的手,淡淡道:“我没忘。”

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易答我,愣了愣,追问道:“那三月之后,三年之期至,真人可会依言放我自由?”

他冷白的面容看不出情绪,许久,低着眸,缓缓说道:“你要若走,我不会拦。”

“……周离,你想要的,我予你。”

我怔住了。

满腔孤愤、玉石俱焚的念头被他的话语抚平,我似乎是应当欣喜的,可残留的愤怒又与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憧憬、彷徨、不甘混杂心底,五味杂陈,难以言述。

男人起身,雪白衣袖似流云落下。

他手中无剑,只有掌心密密麻麻细碎的伤,如同红线交错,蜿蜒不休。

“跟我来。”他说。

我一时未动。

他便在门边停下,侧身看我。屋外阳光落在他高大身形上,一身清冷寥落。

他说:“你说我从未教过你除长空剑法以外的剑招……”

“我教你。”

他带我到了平日后山习剑处。

风声箫箫,竹木摇曳,周遭景物都很熟悉。

他拾起地上一根枯枝,握在掌中,道:“看好。”

枯枝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弧度。

剑已出鞘。

仙人舞剑该是何模样?

我想,应许便是他的模样。

男人眉目清俊,并非温行云那般夺尽天地造化、无有瑕疵的俊美,却包含了山之巍峻,霜之孤洁,如高天之月,让人只可遥望,而难以触及。

剑锋上扬,是月出天山,光华乍现;

剑势凝滞,是月明霜冷,寂寂高悬。

人似剑,剑如人。

寂寞孤高的剑意,与剑一般寂寞孤高的人。

正此时,他翻手一震,剑光洒落,一化万千,而剑意亦陡生变化,由寂而生动,融入红尘。

于是桂华流瓦,月映人间。

之后,剑尖垂落。

霜华倾泻之中,我见到有一轮孤月入怀,红尘尽皆静默。

一式终。

他的剑停在我胸口,人离我亦不足半尺。

而那轮落进我怀中的月,我已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剑,还是他的人。

半晌,我才稍稍回过神来,问他:“这式剑法,叫做什么?”

他道:“尘缘。”

我沉默了一下,道:“好剑法。”

他眉宇间的冷淡似乎稍稍松融些许,目光垂下,看向我手中透明长剑,道:“你的剑,叫什么。”

我道:“斩妄。”

他静静看我的剑片刻,道:“好名字。”

一问一答间,我与他紧绷的气氛竟慢慢缓和下来。

之后,他缓声给我讲解方才剑法,而我则偶尔向他问询几句。

无关爱恨,能得到青霄真人的指点,是世上每个剑修都难以拒绝的事情。

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论剑道,就像许多年前……我梦里一般。

不觉之间半月便已过去。

这些日子,他教我并不只“尘缘”一式,还有许多我在藏书阁之中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剑招,威力却巨大。

若放在以前,我不知该有多开心,可如今我却有了警觉不安,怕他之后又用因果相挟,曾直言拒绝。

他只道:“我教你剑招,无关因果,只是要你下山之后,莫坠云崖峰弟子之名。”

话语间,仿佛已承认我是云崖峰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