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他们循着还算平坦的山路来到半山腰处。
谢知真由丫鬟们搀扶着下了马车,看见遮天蔽日的茂密树丛之中,那一方被打理得极为规整的坟茔,忍不住热泪盈眶。
母亲做为已出嫁的女儿,如此堂而皇之地与宋家历代先祖们葬在一处,于世人眼中堪称惊世骇俗,却也足见长辈们对她的疼惜与爱护。
她轻提裙摆,在母亲墓前端端正正跪下,恭敬地叩了三个头,将自己亲手叠就的莲花一朵一朵放入瓦盆中,看着火光将之吞噬,眼前模糊一片,珠泪成串落下。
宋永沂向姑母行了一礼,体贴地带着众多随从们后退十余步,停在一个足以保护她、却又不至搅扰她的距离,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
谢知真沉默地看着金纸变为残破的灰烬,又被呼啸的寒风卷起,撒作漫天黑雨。
如同止水的心境在最依恋、又早早离了她的至亲面前逐渐翻涌,终成鼎沸之势。
她再度俯下身去,光洁的额头贴着冰冷的泥土,整具娇软的身子凝固成白玉雕刻的观音像,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柔弱的双肩开始颤抖,她哽咽道:“母亲,我对不住您……”
因着情绪过于激动,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令人心碎的哭音:“我辜负了您的嘱托,不止没有教好阿堂,没有让他走正经路子,成亲生子,百岁无忧……还……还累得他改名换姓,弃了用命搏出来的功名,与我……与我……结为夫妻,归隐市井之中……”
她面上现出羞惭之意,握着帕子的玉手紧紧攥起,半晌方道:“可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的性子太过执拗,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回想起弟弟逼婚时的表情和语气,谢知真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战,“更何况,若是阿堂有个好歹,我在这世上活着也没甚么趣味……”
头顶茂密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温柔的絮语,在安慰着无地自容的美人。
谢知真平复了许久的心绪,方才跪直了身子,看着石碑上母亲的名讳,一双美目中现出几分茫然。
她是内敛到了极点的性子,与弟弟远离长安,身边又没个说知心话的至交密友,这阵子因着谢知方几句话引出许多烦恼,尽数压在心里头,通没个倾诉的出口。
因此,这会儿对着九泉之下的母亲,有些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母亲,阿堂待我极好,我……我新嫁与他的那些日子,心里乱得厉害,委实不知该怎么与他像夫君一般相处……可、可时间过得久了,竟然慢慢习惯起来,哪一日见不到他,还会多思多想……”虽说婚事多有波折,可于“情”之一事上,谢知真似乎刚刚开窍,懵懵懂懂地说着近些日子自己身上的诸多奇怪之处。
“女儿知道,您与父亲离心,多数出在董姨娘身上,您走之后,女儿吃过董姨娘许多暗亏,心里埋怨父亲,也隐隐盼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堂知晓我的心思,娶我的时候,向我亲口许诺过,这两三年也没有沾染过旁的女子。”谢知真伸出双臂,抱住毫无温度的墓碑,犹如对着慈母撒娇的小儿女,神色充满依赖,“我明白,于情于理,我都该知足,撇去姐弟的关系不讲,能修得一个事事以我为先、关心我疼宠我的夫君,已经是人生大幸。”
“然而,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听说了他在军营里狎妓的事,我心里竟会这般难受……”谢知真将声音压得更低,和进冷冽的风声里,显然是觉得善妒之事有些上不得台面。
她轻咬朱唇,刚刚止住的泪意又有了涌动的态势:“我知道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成亲,并没有立场管束他、责问他,世间男子又多以风流为荣,年少时的荒唐根本算不得甚么。可……可一想到那时候……那时候他日日给我写信,满纸的痴恋相思,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