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寅垂眸凝视那竹简,未动。
忧姬难以置信,「难道你宁愿信这淫贼,也不愿信我吗……」
梓桑却笑道:「这便是你视若珍宝的女人,你瞧瞧她,惺惺作态,愚蠢怨毒,哪有半分她从前的影子。」
程寅瞳仁紧缩,终是将指尖血滴了上去。
殷红的血滴洇没无痕,竹简漾起一层薄渺的白光,将屋内几人裹入其中。
榻上的何渠眉心动了动。
混沌之间,她似一缕被带入时光秘境的幽魂,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幻象。
她看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站在海棠树下,面前的男童绷着张小脸,紧张戒备地望着她,她不在意地笑笑,伸手掀开他的袖子。
小小的手臂上生着一枚极狰狞的胎记,如同被烈火灼伤过一般。
男童的身体立刻颤抖起来,似是极抗拒别人看到这个丑陋的印记。
她却轻柔地抚过那处,喉头微动,「你瞧,我终于找到你了。」
男童是宁王的庶子,乃是宁王酒后乱性与一个卑贱的浣衣奴生下来的,他出生后不久,母亲就被善妒的王妃寻了个由头杖责处死了。
宁王子嗣不少,光儿子就有六个,对他也不甚在意,他自小住在荒芜破败的院子里,冬天穿得是破了絮的夹袄,夏日吃的是馊了的饭食。
她轻易折了虐打他的下人的手臂,在那几人的哭号惨叫中蹲下身说,程寅,从今以后,再无人敢欺负你。
她名唤忧姬,武艺奇绝,且身负仙法,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举朝上下无不对她且敬且畏。皇帝亲临宁王府,想请她入宫为帝师,她牵起他的手,淡淡道我只做他一人的师父。
于是宁王终于正眼瞧见了他这个儿子,自此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再也不需要在苦寒难熬的冬日里将身子缩进她怀里,在后背那只素手缓慢拍打的节奏中才能安然睡去。
他最恨旁人议论他的娘亲,哪怕拔了那碎嘴下人的舌头也不能解恨,可这一次当面侮辱娘亲的,是他的长兄,宁王府的长子嫡孙。
他回到那处荒凉的院子,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抹眼泪,小小的拳头握得死紧。
又是她,她立在他面前,言语清淡,「哭什么,你娘亲是浣衣奴,他娘亲又高贵到哪里去,都不过是浊骨凡胎的凡夫俗子罢了。」
似是担心惹得他难受,她遂补充道:「虽是这样说,不过你娘亲的德操定然淳善高尚些,不然如何有机缘诞下你呢,说不得她死后就可位列仙班了。」
男童垂眸不语,拳头捏得愈发紧。
是吗,若是娘亲死后便成了仙子,又为何眼睁睁望着下界的他受尽冷待和欺凌,从不施以援手。
年岁渐去,那个躲在她怀里哭泣的小小少年长大了,再不会轻易掉泪,便是连话都少了许多,官场沉浮中愈发内敛深沉,看不出城府。
他说:「姐姐,你会帮我对吗?」
他想做世子,他想要兵权,她通通如了他的意。
「我不是什么姐姐,我是你的妻子。」
已是青年的程寅未说话,呆然望了她半晌,她才欲说些什么,譬如解释一下二人之间的年龄差,青年便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她。
那是一个极莽撞的吻,灼烫的气息不知收敛,隐隐战栗的唇,还有颈侧暴突的血管。
那时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的青涩紧张,却殊不知那一吻中的勉强。
终于,他位极人臣,从前欺压嘲弄过他的人皆被他踩在了脚底,连他的父亲和曾经不可一世的兄长都需得仰他鼻息过活,稍微施以眼色便吓得两股战战,惶惶不可终日。
忧姬问他:「如今的你可欢喜?」
他垂眸掩下眼中的猜忌,弯了弯唇,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