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刑部尚书与侍郎亦纷纷长揖替周朔平进言:“别说寻常百姓,便是朝中各部中都有受过周朔平恩惠的官员,这些人可都和你苏舍人一样,是寒门出身。如果没有周朔平广施恩德,他们只怕此生都不能踏入紫禁城一步。是周朔平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也是周朔平,让我们大齐能得到如此多的饱读之士。”

郁仪抬起头看向祁瞻徇,祁瞻徇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于是郁仪再次看向太后。

“得周朔平恩蔽的进士一共有三十五人,他们名下至今都诡寄着周朔平几千亩田产。”郁仪猛地转头看向吏部尚书,“吏部员外郎王宽名下有田产数百亩,可他分明是商籍,如何会有如此大量的土地?”

“这几千亩田产要缴纳的税赋,诸位可知能供多少户生民吃上饱饭?逃漏的税金与徭役,又是多少百姓赖以为生的生计?”

她说得是实情。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太过细微,不会被发觉。

又或者是他们太傲慢,自诩天衣无缝,不会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小舍人发觉。

所以措手不及。

只是王宽也好、周朔平也罢,说到底都是棋盘上的小卒。

大臣们害怕的无非是牵连到内廷、牵连到自己。

于是一时间无人敢表态,无人敢辩驳。

便在此时,张濯轻轻走出一步,与郁仪跪在一处:“臣有失察之罪。”

这便是公然承认,郁仪所说的都是实情。也是自白,愿意将此事彻查下去。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太后,等她开口做最后的决定。

就在此刻,祁瞻徇骤然站起身来。

这个向来在朝堂上唯太后马首是瞻的年轻皇帝一拍桌案:“抓!把周朔平给朕抓到京师来!”

祁瞻徇从来没有在大臣们面前如此高声说过任何一句话,他藏在袖中的手其实已经冰凉,微微发颤。可他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苏郁仪说过的话。

“如今,太后虽然摄政,陛下却是名义上的皇帝。江山社稷,陛下是名正言顺、当仁不让的主君。陛下虽然年轻,但一步一步将朝政归还到陛下手里,是太后娘娘不得不做的事情。娘娘与陛下母子一体,娘娘虽然私下里严苛,但到了外臣面前,娘娘是不会轻易拂了陛下的颜面的。因为她要为陛下亲政铺路,也要让陛下立威。如果娘娘公然拒绝了陛下的旨意,岂不是会让大臣们都以为,陛下的旨意根本不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所以无论如何,只要陛下开口,娘娘都会给陛下一个面子,不会直接将陛下的话全盘驳回。”

那时,苍茫的暮色之下,郁仪的眼睛坚定又明亮。

“只要周朔平到了京城,我们就会有更多的办法从他嘴里挖出东西来。到底是谁在护着他,又是谁在借他的手,觊觎全天下百姓保命的银子。”

国事、朝政,无非是亘古不变的东西。

变数在哪里?

变数是人心。

这是祁瞻徇第一次感受到权力令人血脉偾张的魅力。

他没有回头看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知道,太后的目光定然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祁瞻徇学着他父皇的样子,冰冷又锋利地看向在场的大臣们:“怎么,你们要抗旨吗?”

众人面面厮觑,太后的声音已然响起:“没听见陛下的话吗?”

祁瞻徇的心中骤然一松。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大臣们皆缓缓跪倒高呼陛下圣明、太后圣明。

他有点想笑,下意识看向郁仪。

而郁仪正随着张濯和所有大臣一起,匍匐在他的面前。

朝堂之上,唯他一人负手而立,而众生臣服。

?[40]小重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