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他的时间不足以完成这件事。

但郁仪或许可以。

他要做的是,不要让自己的言辞,影响郁仪的判断。

“在朝堂上荫蔽周朔平的人……会是赵公绥吗?”郁仪问。

张濯用指尖沾了一些杯中的残酒,在桌面上画出一个框架图。

“整个大齐,就像是人身体里的血脉。”张濯轻声道,“县一级便是这些血脉的末端,一级一级如同万川归海般汇入更大的血脉里。而官员与官员、上级与下级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官官相护、上下勾结、结成党羽。”

“这是千百年来都改变不了的事,从过去、到将来。或许有一天,有人也会把你我视作一党。”

张濯顿了顿。

若真如此,他们二人的名字,将会被史官写在一起。

那对张濯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每一根细微的血脉联结在一起,构成了我们身体中最主要、最基础的结构。这对大齐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若是想要去深纠下去,赵公绥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

郁仪安静地将张濯说过的话一点点记在了心里。

纵然张濯没有疾言厉色,也未曾强迫她烂熟于心,可郁仪明白,一个愿意和你讲真话的人是何等重要。

虽然张濯不愿意自称是她的老师,可他静水深流般的教导与指引、不宣之于口的关怀与帮助,何尝不是一种恩情。

夜已深,桌上的酒痕也已经干涸。

“今夜的戏已经唱完了。”张濯扶着桌子站起身,他身子微微晃了一晃,郁仪想扶,他已经自己站定了。

“你开心吗?”他笑着问。

“自然是开心的。”郁仪看着张濯的眼睛轻轻答,“谢谢张大人。”

“若此刻能长久,未尝不是件幸事。”张濯说完这一句,将自己氅衣的系带重新系了系,“告辞了。”

郁仪上前一步要送他,张濯却又回身,抬手按住她的肩膀。

“不必送我。”他如是道。

可分明张濯曾说过,他是为她送行的人。

偏偏反过来,他又不情愿了。

便在郁仪的注视下,张濯一个人穿过浓郁的夜色,消失在了那道木门外。

他离开时脚步很轻,出了门,还不忘记随手替她将门掩好。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他的脚步声一点点远了,郁仪又在庭中站立良久。

*

每月初十是太后视朝的日子。

郁仪侍立在太后身边,司礼监与内阁大臣一左一右,分列两排。

祁瞻徇坐在龙椅上,余光却悄悄瞟了几次苏郁仪。

起初时,大臣们依例奏报起大事小情。

从平定北疆,再到于京畿设置屯田。从兵部调兵分驻、巩固四方,再到礼部重修礼教、户部在大运河沿岸修筑仓廪,以便转输南粮北运。大事小事,无不要上达圣听。

祁瞻徇也如过去每一次朝会那样,每到一个问题,都会恭恭敬敬地说一声:“恭请母后决断。”

似乎这和过去一样,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天。

直到所有大臣的奏报皆一一批复,太后看向刑部尚书:“抚州知府的事,可有定调?”

比起军国大事,一个区区抚州知府,都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刑部尚书走上前来,稽首再三:“从抚州各县调来的七十八名官吏中,有十三人愿意作证,说抚州知府确有鱼肉乡里的行径做派。只是关于黄册之事,尚不曾有人能作证。”

他抬起眼睫,眼风与赵公绥撞在一起,复又低头道:“微臣还会再审。”

区区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