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语气虽不狎昵,却已经足以辨出绝非是君臣那样简单的关系。

像是有一层窗户纸被轻轻捅破,郁仪素来在感情上迟钝,也突然领悟了另一重深意。

赵公绥,既是首辅、两朝元老,也是皇帝虔诚的支持者,若不是他,皇帝与太后定然不能像如今这样,顺风顺水的登上高位。

他可曾有失?可曾有得?

郁仪望向孟司记,她正垂着手立在滴水檐下,神态从容平静,对屋内人说出的话充耳不闻,显然是早就对此心照不宣。

除了她,还有刘司赞、邓彤史……

这些人都跟随太后十余年,在这件事上,何尝不也是装聋作哑了十年。

头脑深处宛若有雷声炸响,郁仪心中的恨意与茫然一起翻涌着,只觉五内郁结。

太后与赵公绥,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情真意切?

周朔平的事若说给太后听又该如何?

是秉公处置,还是包庇姑息?

若周朔平受赵公绥庇佑,会不会这件事就会像抚州知府那样,只了结在周朔平身上,而无法动摇赵公绥分毫?

电光火石间,郁仪已经决定,周朔平的事在一击即中之前,还不能禀告太后。

因为郁仪还不能分清太后对赵公绥的心思到底是深是浅。

那又有谁还有权力过问这件事?

郁仪想到了一个人。

他是大齐的皇帝,祁瞻徇。

太后近来有意放权给他,且他对于权力的追求与渴望与日俱增。

他需要一个立威的机会,也需要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众人面前的时机。

比起与赵公绥关系混沌不清的太后,在这件事上,祁瞻徇反而可以做到更公正、更无情。

思及此处,郁仪决定不再逗留,和孟司记打了声招呼,匆匆向文华殿的方向赶去。

这个时辰,该是祁瞻徇才结束听讲的时辰,她要在文华殿同他碰碰运气。

郁仪知道,若此事做成,只怕皇帝与太后之间定然要有或多或少的嫌隙,而她自己,将会是当仁不让的罪魁祸首。

太后会杀她吗?

她不知道。

郁仪想,这不是她要考虑的事。

就像张濯说的那样,她只需要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

赵公绥是在黄昏时才离开慈宁宫的,他走后不久,郑合敬便带着司礼监今日批过的折子走了进来。

他踏过朱红的地衣,无声地跪在太后面前,俯身行叩拜大礼。

太后捏了捏眉心,抬手让他起来。

“哀家觉得,你最近总是躲着赵首辅。”

郑合敬轻轻抿唇:“奴婢没有。”

对着赵公绥,太后的神经始终都处在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到了少言寡语的郑合敬面前,竟觉得放松了不少。

“这是你们高世逢高掌印写的票拟吗?”郑合敬点点头,又小声说,“也有奴婢写的。”

太后笑道:“把你写的抽出来,哀家要瞧瞧。”

郑合敬又跪下来,将手中的奏折盒子,一盒一盒地摆开,从中抽出一盒,膝行上前,双手递呈给太后。

“字写得倒是比以前好了。”太后找了张宣纸,提笔道,“只是这个策字,你看,还少了些筋骨。”

太后将自己写过字的纸递给郑合敬:“拿去再练练。哀家觉得快要超过瞻徇了。”

郑合敬恭恭敬敬地收好墨宝,复又稽首:“奴婢不敢。”

从始至终,他都不敢抬起头正眼看向太后,他只敢将自己的身子匍匐得很低很低,像是要伏在太后的鞋前,替她虔诚地拂去鞋上的尘霜。

于他而言,太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