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平生性洒脱,文笔风流不拘,因此他的文章很难被考官看重,这也是他心中一向以来的隐痛。”张濯淡然道,“他资助了很多穷秀才,其中不乏有人‘朝为田舍郎,夕登天子堂’,这群人进了宫后,自然到了对他的反哺之时。顺着这条线去查查,或许有收获。”

“而截至今年,刚好是周朔平到抚州的第六年。”

他从抽屉中拿来户部与刑部的两张手令:“去查吧,这两块令牌足以让你在这件事情上畅通无阻。”

张濯像是早已料定好了一切,一步百算,就连令牌都帮她备好了。

这两张令牌摆在他掌中,一左一右。

他将手掌摊开在郁仪面前,等着她拿起。

郁仪没动手,他的手就这样抬着,并不催促。

就这样过了几瞬,郁仪抬头看向张濯:“张大人已经在心里给周朔平定罪了,对吗?”

张濯没答话,只是徐徐地拉过郁仪的手,将这两块令牌塞进她的掌心,又包裹着她的手指,将她手掌合拢。

他的指尖没有什么温度,动作却又很轻。

“能给他定罪的人只有你。”

张濯平声道:“我只是一个,站在路边,为你送行的人。”

说完这一句,张濯松开了自己握着郁仪手腕的手。

郁仪莫名觉得这句话,像是为之前那一句做的收尾。

她要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而他会站在路边,含笑着为她送行。

这句话莫名叫人心里不安,郁仪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张濯。

他的脸浴在灯下,仿若在松江读书时,陪伴她日日夜夜的孤灯一盏。

又似乎是在扬州,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花楼里,窗外摇摇欲坠的红灯笼。

张濯的眼睛依然宁静又清澈。

像是故乡高悬的月亮。

?[37]小重山(一)

受过周朔平荫蔽的人的确不少。光有记载的人数,只怕总不少于七八百。林林总总都加起来,两千人都不止。

这些人中能入仕翰林院,后到各部去的人,也足足有三十五人之多。

这个数字和两千相比看似是少了很多,只是从全国来看,无疑是很惊人的。

江南富庶之地的州府,一科至多也不过是几十人中进士,若到了边陲小城,只怕好几年都无一人中第。周朔平看似是在积德行善,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利益交换。

只是一时间不宜打草惊蛇,所以郁仪只将这三十五人的名单列了出来。

其中官位最高的已至吏部八品员外郎一职。

郁仪拿着张濯的手令,到户部衙门里查了一下这群进士名下的私产,发现这群人都有一条共性。

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土地,并不全是抚州的,但却遍布抚州周边各县,和周朔平名下的土地有高度的重合。

数量不一,从一百七十亩到七百亩不等。

依大齐之律,士子但凡中进士,不论授官与否,皆可享受赋税减免,名下若有土地也可以不必纳地税。

忖度再三,郁仪专程前往吏部,去谒见这位吏部员外郎。

员外郎名叫王宽,徽州祁门县人。

王宽生得斯文白净,说话轻声细语,见了郁仪还有些腼腆。

“早听说了苏舍人之名,今日终于得偿一见,是思远之幸。”

郁仪还礼:“不敢当。”

此刻正是上下值之际,吏部衙门外来来往往的官员不少,王宽道:“还请苏舍人移步到衙门里,容思远为苏舍人倒一杯家乡祁门的红茶。”

祁门红茶香气醇厚,的确不是凡品。

郁仪称赞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