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都是他的恩师。

他们也都死了。

下一个离他而去的人,又会是谁?

张濯复又提笔写下数行,却骤然咳嗽了起来,他咳得甚急,像是要将心肺一起咳出来,登时素白的宣纸上,落下星星点点的血痕。

成椿吓得手脚发软:“大人这是怎么了大人,医官,快传医官!”

张濯脸色惨白,唯有染了血的薄唇凄艳殷红。

他静静地看着宣纸上的斑斑血迹,竟抬手画了一副寒梅图。

墨色的树干,血色的红梅。

竟是另一种诡谲莫名的美。

梅永年匆匆赶来时,张濯已经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擦了个干净,又重新洗了脸,看上去和平时无异。

梅永年却不敢耽搁,拉过他的手臂便为他诊脉。

“我是不是要死了?”张濯笑,“我记得你说过,若我潜心养病,不问政务,或许还能再活几年。我先前一直按照你说的,按时吃药,一日三饭。可如今还落得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可见是天不留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一直落在苏郁仪写的《寒食帖》上。

一句“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写得倒像是谶言一般。

梅永年摸过脉,又来观察张濯的面色,神情便愈发凝重起来。

“咳血一症,乃肺络受损,血随气逆而上,非顽疾,然亦不可轻忽。张大人脉象数急,此乃肺中郁热,兼有气滞,致血溢络外,这才是最需要当心的。”

张濯听罢凝然良久。

“别和苏郁仪说。”他突然道。

梅永年和成椿对视一眼。

“依我看,最该知道的人就是她了。”梅永年一边写方子,一边道,“唯有她对着张大人耳提面命,张大人才真的会拿我的话当回事。”

“若如此,你不如赶紧给我一副断肠散。”张濯竟然还能开玩笑,“你们当医官的,替病人守口如瓶才是本分。”

“暂且将我这副破烂身子再缝补缝补,我现下还是想活命的。”

*

自赵公绥与傅昭文接连殒身之后,张濯暂领了内阁首揆一职,余下三四名阁臣都以张濯为首。

朝堂上的文臣武将,皆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阁老大人”。

某一日,郁仪同许奚自跸道走过时,刚好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张濯穿街而过。

张濯腰佩芙蓉玉,一身绯红官服,眉目清冷高华,若青松落色。

群臣揖让,百官避退。虽然他并无倨傲神色,却无人敢与之对视。

人群中有人小声叫了一声苏主事,郁仪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见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张濯回眸看来。

他眼眸寂静深邃,如远山辽阔。待与她四目相对时,唇角勾勒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此刻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濯也未曾逗留,随着众人一道离去了。

倒是许奚在一旁瑟缩道:“张大人是不是看我了?”

他向郁仪反复确认:“昨日户部递来了储济仓贪墨的卷宗,我的的确确是看完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签印,若他因此怀恨在心,我可真是好大的冤枉。”

“依例有三日签印之期,这才第一日,你不必担心。”郁仪安慰道。

许奚听罢点了点头:“有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知道佛宫寺吗?”

郁仪道:“前朝叫宝宫禅寺的那座迦蓝寺是吗?”

“对。”许奚略有惊讶,“你竟听说过这里。”

“佛宫寺中有一座释迦塔,我有个朋友喜欢这些楼阁殿塔,前两年还给我看过他亲手做的烫样,所以我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