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抖落出稀薄的光影。

京师以北五十里外有一片草场,丛杂生长的不知名的野花。

张濯教了郁仪两个时辰,她终于能独自端坐在马背上小跑几步了。

若张濯做老师,那一定是一名严厉的老师。

在很多事上,他的要求都很苛刻。

譬如坐在马背上重心要稳,不能含胸也不能后仰。

纵然他们二人同乘一骑,张濯坐在她身后时,都无法叫郁仪心中生出什么绮念。

他会自她头顶发出指令:“加速,左转,好,不错。”

待她终于能独自驭马时,张濯赞许颔首:“学得很快。”

他们各自骑了一匹马,任由马儿在草场上随性踱步。

“若我想在马上射箭,又该如何学?”

张濯摇头:“你驭马尚不纯熟,不能操之过急。”

郁仪好奇:“那你学习驭马之术用了多久?”

久远得快要记不清了。

“用了几个月吧。”张濯道,“我父亲比我还要苛刻,但凡是他看不过眼的,他总会叫我反复几次,所以我学得比你还要更慢些。”

这是郁仪第一次听张濯主动提起他的父亲。

“听说你父亲曾是博学鸿儒之士。”

张濯一哂:“他的确饱学,但离鸿儒差得还远。他早年间还曾想过在朝廷里谋求一席之地,后来渐渐看开了,云游四方去了。早些年已经过世了。”

“不过我和他的关系并不亲厚。”张濯淡然道,“他死板苛刻,追求极致的完美,不容许丝毫瑕疵的存在。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于朝政。所以他树敌也比想象得多很多,那些年他痛恨同僚、痛恨时局,每日喊着要为民一死,我听得不厌其烦。”

“后来我走入朝堂,他也渐渐看开了,到了他临死前,也终于将很多事都放下了。”

张濯以为隔了两世光阴,他会忘记那个古板严肃的老头。

但他错了,就在他说话的功夫,他的脸又重新出现在张濯的脑海里。

他叫张文晔,平时既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决心皈依道家之后,把自己的手稿都用一把火烧了。

纵然张濯一步步从进士走至宰辅,张文晔依然没有流露出半分赞许之色。

而活过两世的张濯,其实也挺想再见他一面的。

红尘对空门。

郁仪看了看张濯,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他父亲的影子:“你和他像吗?”

“之前一直很不希望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张濯平静回答,“可时间久了,我发现我还是很像他的。长得不甚像,但性情更像些。”

郁仪眯着眼想了想,却依然不能勾勒出张濯口中那个人的轮廓。

“那你母亲呢?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母亲啊。”张濯想了想,“她走得比我父亲还要更早些,我还没中进士,她便病得不大认人了。别人都说她很聪明、也比我父亲更圆融,若是生在现在,可能她也能做个女进士。”

马蹄踩过草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风里藏着淡淡的花香。

“等我死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记得他们了。”张濯道,“他们都不算是什么大人物,普通人的普通一生罢了。或许他们的名字也能被留在青史上的某个角落里,可那只是个符号,什么都代表不了。”

“就像这荒原上的野草、风中的尘土一样。”张濯笑着看郁仪,“我们俩也是。死后谁也不知道历史会被几百几千年来的史官粉饰成什么样子,可能有人说我是奸臣,可能我的坟墓也会被人掘开,鞭挞我的骸骨,也有可能我会被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

郁仪心里微微一紧,下意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