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定睛看去,一滴水恰好跌碎在他的手背上。

他唇边呼出淡淡的白气,两行清泪刚好流至他苍白的下颌处。

张濯说了一句话,藏在潮湿朦胧的空气中,却被郁仪捕捉到了。

他说:“你一定要等着我啊,苏郁仪。”

?[86]百尺楼(五)

骤然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梦中的郁仪猛然一惊。

她说:“张濯,我在这里。”

梦中的那人却浑然不知。

他手中握着马缰,指骨泛起青白的颜色。

风雪愈急,他打马的速度就越快,身后马蹄留下的印痕,又被纷纷扬扬的骤雪掩埋。

郁仪的心也揪紧了,像是和他一起将心提到了喉咙口。

纵然知道张濯听不见,郁仪依然说:“我一定也在等你,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梦境之外,马车中的张濯也发现了郁仪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她眉心微微皱着,不自觉抓着自己的衣角。

她青色的官服被她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张濯担心她梦到在花影楼里那些晦暗的光阴,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窈窈,窈窈。”

“醒醒。”他温声唤她。

靠在他肩上的人猛地睁开眼,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张濯的手放在她发顶,轻声说:“好了,梦里的都是假的。”

“同我说说,梦到了什么?”

郁仪于昏沉中抬起眼睫,嘶哑着嗓子说:“我梦到你骑着一匹马,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来京城中寻我。”

她明显感受到身旁那人身子猛地一僵。

张濯垂下眼:“哦?”

“若你没叫醒我就好了。”郁仪笑,“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寻到我,寻到我之后又同我说了什么?”

可惜,这个故事并没有郁仪想得那么柔情。

它太残忍,也太血腥。

张濯没有找到她,他们也没有机会再说上最后一句话。

他轻轻抬起手,一点点擦去郁仪额上的薄汗:“我猜你梦中的那个张濯,很快就寻到了他的窈窈。”

“然后呢?”

“然后啊,他们可能和现在的你我一样,坐上同一辆马车,一诉离愁别绪与相思之苦。”张濯声音不高却格外郑重。

郁仪被他三言两语勾勒出的画面所吸引:“这个故事我喜欢。”

“若这是真的就好了。”张濯道。

马车停在张濯的府门外,郁仪想到了什么:“不如去我那吧,昨天白檀用鱼糜包了饺子,我觉得味道不错。”

张濯睨她:“我们仨一起?”

郁仪唔了声:“不好吗?”

张濯掀开车帘,早春微冷的风就这样悄悄地灌进来。

郁仪近日头上簪了一枚珍珠,素简中透露出几分皎洁。

他拉着她走进府门,跨过垂花门,荷花池里春水浮光。

张濯终于开口回答她:“还请苏给事,能留片刻得闲的功夫,来陪我这闲人。”

郁仪望向他,缓声说:“若张尚书自称自己是闲人,那朝中只怕无人敢说自己日理万机了。”

“不过是我这心里只装着你一个,而你心里装了太多东西罢了。”

他微微垂着头看她,风里满是潮湿的花香。

“第一次见你,也是这么一个春天。”郁仪笑,“也在你府上。”

张濯摇头:“更早。”

郁仪哦了声:“是在松江,你是我那一科的主考官。只是那时我还不识得你。”

张濯没说话,郁仪便当他是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