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仪知道,他是有心想将她从浊臭的男人堆里救出来。

“我没放心上。”郁仪平静道,“他们不敢在娘娘面前说的话,反而敢有心说给我听,无非是我的身份尚且低微的缘故,这世上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事多了,我若什么都在乎,那岂不是要把自己气死。”

许奚见她透彻,不由得一哂:“你倒是心思澄明。”

这也是他第一次赞许她。

郁仪笑而不语。

二人在此站了片刻,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自他们背后响起。

“许御史,好巧。”

听到这一声,许奚看到郁仪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她咳了下,徐徐转过身,露出一个笑容:“张大人。”

明明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郁仪却又莫名有些心虚。

张濯穿着官服,头戴幞头,清风朗月地站在阶前,他手里还握着酒杯,像是逃席出来的。可郁仪知道,他的坐席离这里有几十步那么远,张濯必然是专程过来看她的。

许奚在郁仪身后亦对着张濯行礼:“张尚书。”

他们二人素来没有私交,张濯为人又素来矜淡,许奚一直没有主动和他结交的心思。

他却没料到郁仪自然而然地向张濯的方向走过数步:“张大人怎么出来了?”

张濯嗯了声:“多喝了两杯,有些醉。”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郁仪的脸上:“同我走走?”

“好。”郁仪没有拒绝。

许奚看到张濯抬起眼来和自己四目相对。

张濯脸上分明没有什么复杂的神情,可许奚分明又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莫名的审视。

正在左思右想,白元震恰好拿着酒杯出来,也看到了这一幕。

“许御史你在这啊,我们科道的人还想敬你一杯酒呢。”白元震收回看向张濯和郁仪的目光,笑嘻嘻地招呼他,“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有人打断,许奚的思路就乱了,一闪而过的头绪更是不知所踪了。

“好,我回去了。”说罢,许奚就跟在白元震身后回到了席间。

而另一边,郁仪跟着张濯走下了朝阳台,他们一同走在跸道上,绕过一处垂花门,张濯突然抬起手把郁仪拽到了假山的后面。

郁仪还没有回过神,张濯便已将下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窈窈喜欢吗?”

他在她耳边笑着问。

“喜欢什么?”

张濯没说话,而渐渐把重量压在了郁仪的肩头。

耳边传来他潮湿的声音:“我喝醉了,在你这靠一靠,好不好?”

?[84]百尺楼(三)

这座园子荒废已久,平日里少有人来,此时此刻安静得只能听到偶尔的鸟鸣声。

张濯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似乎真的只想在她肩头休息片刻。

身后的假山硌住了郁仪的后背,张濯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垫在了她背后。

郁仪知道张濯平日素来少饮酒,只是如今北元旧敌当前,酒是一定要喝的。她不知道张濯喝了几杯,依稀的酒气淡淡地包裹着她,让她紧绷着的神经获得半刻松懈的机会。

“可觉得难受吗?”郁仪低声问,“我叫人泡壶茶,一会儿送到你席上,如何?”

张濯轻轻唔了声,摇头:“席上有茶,不劳苏给事的手。”

明明私下里他会对她直呼其名,此刻只叫官职,声音又如此低沉动听。

他另一只手轻轻搂着郁仪的腰,微微俯着身,许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张濯没有告诉她,其实这阵子他每日都在担心,担心命运的谶言将他们再一次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