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已经走远了,郑合敬还跪在太后面前的地毯上。

太后捏着朱笔,偏过头来看他:“你胆子倒是大,得罪了高世逢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郑合敬恭顺地垂着头:“奴婢只是娘娘一人的奴婢。”

太后笑笑,对着他招手:“到哀家近前来。”

郑合敬膝行上前。

太后拍了拍他的肩:“哀家记得你的好处,你放心。”

听了这话,郑合敬猛地抬起头,眼中溢出动容之色:“奴婢不敢奢求娘娘垂爱,奴婢……”

“你的心思哀家明白。”太后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郑合敬的眉心,“若是高掌印欺负了你,你便告诉哀家,嗯?”

郑合敬摇头:“高掌印不会欺负奴婢的。”

太后一笑置之:“好了,你回去吧,有事哀家再叫你。”

郑合敬才出门,恰好遇到皇帝从丹墀上走来,他便又跪下行礼。

“是郑秉笔。”祁瞻徇记得他。

倏尔,郑合敬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他比皇帝也不过才大两岁,会不会太后也只不过是拿他当个孩子看。思及至此,他脸上又浮现出郑重其事的神情,好像这样就能看着更老成些。

“是,陛下。”郑合敬又道,“天冷了,还请陛下注意增添衣物,以免着了风寒。”

祁瞻徇用鼻子嗯了声,挥手叫他退下,往前走了几步又对宝仁说:“这个郑合敬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语气和我母后一模一样,听着就烦。”

宝仁笑道:“给陛下和娘娘办差,自然是要稳重些的好。郑秉笔过了年便十八了,也不算小了。”

祁瞻徇啧了一声,不等奴才们帮忙,自己掀了帘子走进了慈宁宫。

*

这一夜,郁仪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宛若一缕幽魂,飘飘荡荡,不知所终。

帝台危宫笼罩在疾风骤雪中,触目满眼茫茫,根本看不清五步之外的人脸。

郁仪看见了一个人,孤身冒雪疾行至乾清门外,雪地湿滑,他稍不留神便跌在了雪地里。

身边的宫人们连忙搀扶,郁仪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依然是张濯。

茫茫白雪沾了他满身,此刻的他看上去比之前那个食血饮恨的张濯还要更年轻些。

除了仆仆风尘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苍老的痕迹。

他才被扶起,又推开内侍向乾清宫里去。

身后两行孤零零的足印很快被风雪掩埋。

乾清宫里站着一位年轻的天子,郁仪定睛看去才发现分明是祁瞻徇的模样,只是此刻,他身上已然看不出少年的模样,而已经成为了一个成年男人。

张濯缓缓跪在他面前,低声道:“张濯愿替她一死。”

他的手被雪冻得通红,几乎无力弯折,张濯仰着头,一字一句:“求陛下,留她一命。”

“你收集了这么多证据,将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难为你的一片苦心。”祁瞻徇转过身,用冷淡的嗓音说:“只是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说罢,脸上又带着淡淡的残忍之色:“你怎么不再快一些呢,可惜了。”

他分明知道张濯已然快马加鞭,几天几夜不曾合眼,却依然要再往他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张濯愣在原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问:“怎么……死的?”

“朕给她一份体面,留了她全尸,明日会让锦衣卫将她的尸体发还给你。”祁瞻徇薄情一笑,“见不到她的尸骨,朕料定你不会死心,所以给你个痛快。”

张濯眼底看不出痛色,只余下无尽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