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他来到离恨天的那些难过孤独的夜晚,想到了放鹤亭男人为他削的白弓,一笔一划写在宣纸上的上古文字,孤苦无依狼狈逃窜时,是他带他回了离恨天,日夜悲恸伤心欲绝时,是他给了他一碗八宝饭,他教他习字,让他练弓,为他逐字逐句解释晦涩不明的含蓄灵句藏着的深意。
三年时光并非弹指,他记得每一个长夜里独挂天边的明月,散碎像萤火的遥遥星河,蜿蜒而无尽的山峦白雪,日落峰灿烂盛放的烟花,太乙湖边的三只小妖鸮,又或者衣衫亲密的厮磨,漫山遍野的梨花……是,他看到了锦绣后爬满的灰尘与虫豸,可那块锦绣又如此夺目斑斓,缀着的宝石琉璃如此琳琅满目,以至于要割要舍,竟也如此痛苦难堪,如同从心尖割肉,淋漓鲜血,教他痛不欲生!
他不愿回离恨天,他与小玉躲藏于人间山野,是因为他既想要,又不想要,他的世界从来黑白分明,正邪两分,好的就是极其好的,要留下,坏的就是极其坏的,要丢了,可是这又好又坏,又教人如何选?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只好他干脆什么都不要!
若是能干脆摆脱,这也是个稍显懦弱但还算合意的法门,可他显然摆脱不掉。
摆脱不掉,就又被那绚丽的锦绣蒙住了眼睛,他又不自觉的念起师尊的种种好来。师徒敦伦固然是违反了人间的戒律,可是他确实籍此活了下来。至于在人间看到的那些,全然当做一场可笑的幻梦吧师尊怎么会杀人呢,师尊……就是仙人,什么都没有变……
这种好像溺水之人紧紧握住的幻影,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般悬浮又虚无,可偏偏又令解离之情不自禁地去笃信……最好信,必须信。
解离之木然半晌,忽而说,“师尊……我……饿了。”
云沉岫顿了顿,又拿起了琉璃碗来喂他。
甜度适中的梨粥,暖了胃,却也让解离之无端想起,小玉也爱喝甜的,她还跟他说她喜欢吃糖葫芦。他那时候下山打银饰,还想着带两根糖葫芦回去的。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唇就贴上了温热的两瓣唇。
云沉岫亲他的嘴唇,下颌,脖颈,一寸寸往下深吻,高挺的鼻梁在少年白玉似的脖颈游移,他的皮肤下血肉的热度在碰触中缓缓传递,像一颗又一颗火星,落在他这片干枯了千载的荒野。
夏风一吹,烈火燎原。
银灰色的长发覆在他肩上,如同流淌的白银。
解离之感觉师尊温热的大掌缓缓向下,解离之倏然握住了他的手,喘息有点重,语调带些哭腔,“师尊……”
少年仰头望着他,绿色眼睛里盛着太多的苦厄与哀求。
云沉岫听到了自己心脏缓缓跳动的声音,这声音一下一下,如人间夏至不歇的擂鼓,震耳欲聋地唤醒了深埋血肉的滚烫春梦,欲望甚嚣尘上,渐日沸反盈天。
可大抵是在人间茶饭不思,少年这些日子瘦了太多,摸下去也没了多少骨头。
云沉岫早看到他瘦了。
他冷冷地想,真不该放他下凡,去了凡间一遭,又是被怪物裹挟走,又是遭了蛊,又是对一人族女子寻死觅活,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罢了,被人占了那么多便宜,还不愿意回来。
但望着少年恐惧的目光,云沉岫终归是没再多做什么,只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他想,也许他应该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
人间,山野木屋。
小玉托着腮在屋子里等来等去。屋里的水月灯摇曳着灯火,照着他白皙手腕上有点粗糙的五彩绳。
小木头花瓶里的紫藤花被她摘了好多花瓣下来,日暮昏黑,也没见解离之回来,
他慢慢起身出了小屋,窸窸窣窣的草丛里传来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