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花朝既侥幸又烦恼,所侥幸者,孟胜男神智不清,无从泄漏自己来历,亦想不到通报村长里正,让王府来人接回她们;所烦恼者,她痴痴呆呆怕是在船难中伤了脑子,得尽早延医治疗,以免耽误病情。

救起她们的毛妪则镇定得出奇,对她和孟胜男两个陌生人并不探问底细,如常起居,见她下地打扫屋里、洗刷碗筷都随她去,并不客套婉拒。

那日入夜,三人上炕歇息,裴花朝等到约莫亥时(九点)正,轻轻下地,摸上腕间。

她经过船难,通身首饰剩下腕上一对鎏金鸳鸯银腕钏。她褪下其中一只搁在桌上,推门而出,到柴堆取下暗自挑好的粗长木柴。

她拄着那木柴支撑身体,朝北方那道旁有桑树的路踽踽而行。

等她沿官道抵达下一个县城村镇,便托人转告当地官长羲王姬妾在碧波村出现,有毛妪和昂贵银钏为证,谅那官长不敢怠慢医治来历和王府有关的孟胜男;东阳擎海知道毛妪救起自己,亦必会报答。

想到东阳擎海,裴花朝摸了摸她腕上仅剩的单只银钏。

那对银钏是东阳擎海亲自挑选的生辰礼物之一,他相赠那日,轻轻替她戴上。

“花儿,你瞧它可好?”他弯起眼眸笑问。

当时她道过谢,夸那镯钏美丽。东阳擎海听了并不立时接腔,只是双眸晶亮望着她,分明在等待下文。她便由简入繁,将那银钏从做工精致到款式大方夸了一通。

东阳擎海听完,提醒道:“花纹是鸳鸯,鸳鸯。”

斯人斯景历历在目,人事已改,裴花朝眼眶酸热,落在乡间小径的步伐不改坚定。

她不打算回王府。

她总是迁就,在祖母身边时,听从老人家主张;跟了东阳擎海后,由他摆布去留,从来不曾真正按照自己心意过日子,可惜委屈让步一样求不了全。她一再灰心,这回侥幸劫后余生,格外警悟人生只此一世,决定搏一搏,随心而活,趁机远遁。

东阳擎海得知她逃走定要雷霆大怒,不过他连累她遭遇船难,单为这桩事,他会好生照料她祖母。

那日十五,圆月莹洁,月光如水照亮前路,裴花朝随路径步入树林,林密光稀,她一个不留神,踩进路上凹洞崴了脚。正疼着,林间不远处冒出轻响,好似有人走动,并且朝她这儿行来。

一股寒意从她脚底板往上涌,大半夜的,谁还在树林遛跶?

她向毛妪打探过,碧波村一带并无强人土匪翦径,岂难道是野兽出没?

裴花朝拄着木柴,一瘸一跛躲往树后,不多时,果然有人出现在土路上。

裴花朝由树后屏息打量,吃了一惊,“孟娘子?”

那行人身处林间,陡地听到叫唤,啊也一声蹦得老高,眨眼工夫冲出五六步。

“裴、裴娘子?”孟胜男隔了段距离回神,停步扭头察看。她声音颤悠悠,却是口齿清晰。

两人你瞧我,我瞧你,同声问道:“你怎地在这儿?”

双方对视一阵,不约而同福至心灵,又同声问道:“你也不想回去?”

两人听说,心里都踏实了。

“我们回去吧。”裴花朝提议。

“嗯。”

孟胜男扶着裴花朝回毛妪家,半途里毛妪气喘吁吁迎了上来。

那老婆子与裴花朝两人相识两日,一迳和穆寡言,这时把手中砍柴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两个女娃娃,吃了熊心豹子胆走夜路,碰上野狗咬烂你们屁股!”毛妪一路骂骂咧咧把她们领了回去。

那夜三人开诚布公聊了一番,原来毛妪不止猜中裴花朝身分,也识穿孟胜男装病。

“王府是富贵乡,你们想方设法不肯回去,必有极大难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