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瞬间,他脑中便回想起撕咬、吞噬魔物的血腥场面。
他生生嚼碎了无数内丹魔核,才从那堪比地狱的苦地爬出。
太阳穴突突跳动两番,他忍下了那躁戾之气,才冷声道:“你也说了,只是不相上下而已。父亲看重于我,我必然不会让缪寄活着走出浮界山。且需有人带寻今离开魔界,暂避一段时日。再者……”
他停顿片刻,道:“你与我才是一路人。但若你无此想法,我也可去赤洲寒地寻那解玉。”
荀随面若冷霜。
两相沉默间,他忽听得一扑通落水声,紧接着,便有小儿挣扎呼号
“救命……唔……救……”
不一会儿,就有一妇人哭嚎着往这边跑来。
她显然也不会水,无助地在原地跺脚,绝望大叫:“我儿!救救我儿,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四周除了荀随和鱼附,再无旁人。由是,她疾冲过来,一把攥住荀随衣角。
她已近崩溃,腿软到险些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二位可会水?求求你们救救我儿,求求二位了!”
说完,不等他二人应答,便又哭嚎着朝河岸跑去,似是想要往下跳。
但荀随未动,鱼附也未动。
鱼附望着那失态崩溃的妇人,眼中只有好奇。
他向来受尽苛待,也就不理解,为何会有为儿落水就惊慌失措的母亲。
拿他父亲来说,认他做儿子的前提是他有足够的价值。
他走出了妖魔塔,所以才成了缪栩的儿子。
那么,一个连落水都要人救的儿子,又有何用处?
为何要救?
而荀随则心有思虑。
他往常也以为怀有善心便能救人,却受尽蒙骗。
踌躇之下,他忽想起那日替那兔妖疗伤后,师妹问他的话。
师兄帮那小兔妖疗伤时,是心有抵触,还是庆幸自己能帮她?
他又记起,当日拜入栖云门下,那一贯温文尔雅的仙君给他的提点。
你心性偏执,抵触修炼也是因此路为他人所指,而非你自己所选。倘若心中有忿,不如放眼望那大山大川,再往瘴乡恶土里去。待看了山川,入了人间,再做选择也不迟。
思索片刻,他稍抬了头。
或许……他应再试一次。
就在那妇人张皇跳下河水的前一瞬,荀随忽抬手掐诀。
倏地,那落水小儿周身的水流盘旋而飞,将他托起。
小儿稳稳落地后,便哭嚎着扑进了他母亲的怀里。
母子相拥而泣,也是这时,那妇人才发觉儿子身上竟是十分干燥,没沾一点水。
她抱起了小儿,急匆匆跑至荀随身边。
哽咽着躬身,感激涕零道:“多谢恩公,多谢仙人!”
救下那稚儿时,荀随并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可当那母子奔来朝他道谢时,他却觉心中戾气翻涌。
谢言如一把利刀,径直插进了他的脑中。
每听得一个“谢”字,那刀就搅动一次,他的头便疼上一分。
他紧拧了眉,往旁避了几步。
可那道谢声仍旧不止。
他像是陡然掉进了牢笼里,周围有人笑他又遭了蒙骗。
骂他不知悔改,眼瞎心盲。
“别说了……”
他哑声开口,心跳越发剧烈。
他的声音低,那妇人却是听得真切。
她陡然住声,看向荀随。
这一看,她吓了一大跳。
方才还仙姿通脱的人,目下却脸色难看至极,和压抑着杀戮的魔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