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佳没有穿华丽鲜艳的拉丁舞裙,穿了一件修身圆领运动衣,宽松长筒练舞裤,裤腿微微开叉,露出纤细脚踝,她随手把头发扎了一个高高的髻,朝舞蹈教室里一群小屁孩们打招呼:“你们好呀,叫我师姐就好。”

是后来很久以后钟既才知道,以张瑜佳的家庭条件,平日请的都是舞蹈学院老师一对一,或是国外知名舞蹈演员授课,一节课就要上万的那种,她那天来到这个小舞蹈班,只是一个意外。

她那天背着的运动包,穿着的练舞服,甚至发髻后面别碎发的小水钻夹子都来自奢侈品柜台,所以她面容姣好,周身馨香,那是被优渥人生和家世浸泡出来的温柔,窈窕,落落大方。

钟既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踩了后面一位男同学的脚。

“哎呀!”男同学夸张地大叫一声,然后说了句上海话,知道钟既听不懂,又好心换成普通话,上下打量他:“你把你妈妈的裤子穿出来了?”

舞蹈教室爆发出一阵哄笑,穿着紫红色练功长裤的钟既死死低着头,脸欲滴血。

练功裤是妈妈随便给他买的,断码的,打折,他也觉得有点丑,但是便宜嘛。

那段时间不知是谁在周围一圈人里瞎传,说钟既家是外地来的,可穷了,钟既急急辩解,完全没用。他那是不明白人言可畏,十几岁的年纪最是捕风捉影、随波逐流的一把好手,再加上他又瘦又矮,白白净净,清秀好看,有点“娘”,不知有多少不堪入耳的话往他脑袋上倾倒。

钟既紧紧攥着拳头,然后看到一道影,哦不,是闻到,张瑜佳那时比他高,她的手腕和肩膀有馥郁的晚香玉气息,轻飘飘站到了他面前,把他罩在了她的影子里。

张瑜佳的上海话说的比那男同学溜多了,钟既一个字都听不懂,愣愣站了一会,再回过神来时,张瑜佳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指节那样软,白葱细嫩,甲床是柔和的绯粉,扬高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急促说话时鼻尖和眉尖都一紧一紧:“他们欺负你?”

钟既迅速把手抽了回来,摇了摇头,退到了最角落去。

也称不上欺负,只不过他和同龄男孩子玩不到一块罢了。

那天的课结束,他满头汗,张瑜佳抽了张面巾纸递给他,对他说:“换个颜色的裤子,这个的确不好看,像......像......”像了半天,张瑜佳也没说出什么合适的比喻。钟既明白这只是她善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裤子像市场卖年糕嬷嬷的工作服。

他接了那张面巾纸,却没用,而是按照原来纸上的折痕小心放进语文书里夹着。

张瑜佳在上海呆了两个多月,从金秋到初冬,从梧桐婆娑摇摆到满地叶落如屑。

钟既每周三次拉丁舞课,每一节都能看见张瑜佳,她好像是真的没事做,难得的假期竟然全都耗费在舞蹈班,老师教课,她当助教,帮忙纠正动作,俯身,蹲下,钟既感觉到他的脚踝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然后轻轻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