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岁那年,父亲用半个月的工分换给她的生辰礼,后来被三姐家的小子抢去玩丢了。

“三姐借粮那月......”

许父沙哑的嗓音从门帘后传来,“她抱着发烧的柱子来咱家,说你薛叔从部队捎来的退烧药......”

话尾被剧烈的咳嗽碾碎,许瑶却觉得天灵盖挨了记闷棍。

那年她家粮缸见底,母亲饿得啃榆树皮,父亲却说救命药比粮食金贵。

晨雾未散时,许瑶攥着借条往村西头去。

三姐家墙头探出的野蔷薇开得泼辣,玫红花瓣沾着露水,与借条上干枯的那朵诡异地重叠。

她蹲在枣树后数着粮仓的锁头,突然听见瓦罐落地的脆响。

“这不是许家丫头么?”村民甲提着尿桶晃过来,眼珠子黏在她手里的蓝皮本子上,“孙家退亲才几天,又盯上寡妇门了?”几个早起拾粪的村民顿时围成半圈,粪叉在黄土地划出歪扭的弧线。

三姐家的木门“吱呀”裂开条缝,滚出个瘪了的麦麸饼。

许瑶盯着饼上清晰的鞋印,突然想起昨夜薛寒裤上沾着的麦麸屑。

她刚要开口,三姐已经裹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冲出来,枯黄的发丝里还夹着草屑。

“大伙评评理!”

三姐一屁股坐在石磨盘上,拍着大腿嚎,“许家仗着有个当兵的邻居,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狰狞的烫疤,“当年为救许叔,我家柱子他爹......”

许瑶突然嗅到三姐袖口飘来的新麦香,这味道不该出现在青黄不接的五月。

她目光扫过对方裤脚沾着的粮仓陈灰,突然瞥见门缝里半截鼓囊的麻袋那分明是公社特供的加厚帆布袋,边缘还印着模糊的“战备“红字。

“去年腊月二十三,三姐说公社发的救济粮被野狗糟蹋了。”

许瑶举起借条,纸角干花在晨风里簌簌发抖,“可您家梁上挂的腊肉,闻着像是新抹的盐。“

围观人群嗡地炸开,村民乙的粪叉“当啷“戳中石磨:“许丫头这话在理!三姐家昨儿还给柱子换了新棉鞋!”

三姐的哭嚎戛然而止,她赤脚跳下磨盘,沾着泥的指甲几乎戳到许瑶鼻尖:“你爹要死要活那会儿,是谁半夜背他去卫生所?你娘瞎了眼,是谁帮着纳鞋底?”

她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薛同志送来的红糖还剩半块,要不要当面对质?”

许瑶耳畔嗡鸣,恍惚看见前世的自己跪在三姐门前讨药。

那时她看不见对方藏在红糖包下的粮本,更看不见孙志强悄悄往三姐灶膛塞的煤油票。

野蔷薇的刺突然扎进掌心,她踉跄后退,撞得枣树扑簌簌落下一阵青果。

暮色漫过土墙时,许瑶攥着半片被撕碎的借条往家走。

三姐撒泼时溅上的唾沫在纸面干涸成诡异的纹路,像极了父亲咳在帕子上的血点。

路过薛寒家院墙时,她鬼使神差地仰头昨夜插着枣枝的墙缝里,此刻安静地躺着枚木刻的雀儿,朱砂点的喙正对着三姐家粮仓的方向。

断墙根忽然传来靴底碾碎枯枝的轻响。

最后一缕暮色沉入枣树枝桠时,许瑶听见背后传来军靴碾碎枯枝的脆响。

她攥着撕破的借条转身,正撞见薛寒从断墙后转出来,军装下摆沾着半片蝉蜕,在晚风里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枣树皮能入药。”他忽然开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被阴影削得更锐利。

见许瑶怔住,他从裤兜掏出块叠得方正的手帕,“擦擦手,刺该化脓了。”

许瑶这才发现掌心还嵌着野蔷薇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