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之后,他心中仍残存着隐隐希冀,毕竟娘亲的尸骨一直没寻到,说不定在来日,在某日,娘亲还会出现。

下个月,周舜卿便三十有二,娘亲就算还活着,也已年过半百,这些年过去,两人能不能认出彼此都不好说。

立庙砌碑的事,你可别指望了!

周舜卿心中对那个神祗暗骂道。

但他骂完便意识到,他连自己骂谁都不清楚,多年来,他只是相信,天上有个无所不能的神仙,一直在指引、帮助自己,但自己连他的名讳都不知道。

红日探出晃眼的额头,一束束亮光透过天穹,穿过薄云,照射在周舜卿深褐色的眼眸之上。

借着眼眶传来的久违温热,周舜卿猛地想起:一路上死了这老些人车夫、马夫、乐班、兵士、县尉、各路妃子、礼部侍郎,而自己却活到现在,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反倒还巴结上了太妃殿下,回到汴京之后,定会平步青云、风头无两。

“说不准这也是安排好的……”

周舜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方才的愁苦与愤懑霎时散去。

“周……周……”

万安期的声音将周舜卿拉回现实,周舜卿转头看到万安期周身湿透,躺倒在地上,浑身蜷缩在一起不停发抖,上下牙打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万安期洗干净手和脸之后,发现那股牲口下水似的腥臭味还在,一闻到那股味道,他就仿佛又置身于那口大瓮之中。

他低下头,魔怔般在河水中冲洗头发,待那味道变淡时,他的整张头皮也紧了起来,眼前的景物变得不再真切,旋即倒在了地上抽搐。

“这傻子,不知道这是冬月?”

周舜卿看出万安期是被冻着了,伸手摸了摸他的棉衣,发现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于是只好为他剥去棉衣,随后将自己甲胄外披的鹿皮大裘脱下,把万安期整个裹起来。

“我跟你说,你可别闹风寒,误了我们的归期。”

他抱起万安期,责怪道。

万安期周身逐渐暖和过来,凝滞的思维也渐渐运转。

“周大人,我刚想起件事。”

“别说没用的,回去烤烤火,暖和过来咱们就启程。”

“是个大事,屋里……”

万安期想起,方才在水磨那间屋,场面尽管有些狼藉,但自己仍记得,那些个死了的、跳进瓮里的行尸尽是老者老妪。

少了一个人。

张曹官。

“周大人,你怎么出去了……”

周舜卿还未进门,张若冲便迎了过来。

“帮把手,这小子沉得要死。”

周舜卿还未将万安期递给张若冲,万安期便挣脱跳了下来。

“我自己能走了,多谢周大人……”

万安期怯怯地瞟了眼张若冲,发现他身上的血污不知何时洗净……不对,他没有洗净,而是换了身衣裳。

是那群活尸身上的衣裳。

张若冲上前扶着万安期,万安期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地抓着。

“我以为你死了……”张若冲轻声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万安期确认,张若冲还是那个张若冲,但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朱福在染上尸毒后也是如此。

两者的唯一区别便是,朱福不吃人,就算朱福吃人,万安期也相信他不会吃自己。

但眼前的情况完全不同。

摆在万安期面前的路有两条,告知周舜卿实情,如此一来,张若冲定会辩解,他不确定周舜卿会相信谁。

他若相信张若冲,便会认为万安期脑子冻坏了胡说。他若相信自己,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