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出去之后,你一路推着那个车是吗?”朱长金打断道。
“正是。”
“把你的剑给我。”朱长金指了指周舜卿腰间的宽刃铁剑。
“殿下,这……”
见周舜卿有些犯难,朱长金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接下周舜卿的剑鞘绑带,双手将铁剑拿捧在胸前。
“开刃了吗?”
朱长金拔出一截,看到剑身满是横纵交错的划痕。
“没。”
朱长金将剑还给周舜卿,又撇了眼磨刀石。
周舜卿会意,无奈地在一旁磨起了剑。
“那人真要去送死吗?”
磨剑时,万安期走来,轻声问周舜卿。
周舜卿知道,万安期说的那人是郝随。
“那样的人……我见过不少,一般都在军中,一百号人里就会有一两个。”
周舜卿答道。
“周大人也劝不住他吗?”
万安期问这个,其实是希望郝随能和他们一起逃走。
朱太妃与钱焘八成是拖油瓶,朱福的话虽然靠得住,但也不知道他半道上会不会变成行尸。
周舜卿的身手虽然过得去,但他的头脑却让人不安。
若郝随与他们分开,周舜卿主事,那这伙人便凶多吉少了。
万安期从汴京一路跟着周舜卿过来,对周舜卿的看法一直没变过。
“劝不住,你我……不对,天下人活着,都以为命在自己身上,但有些人,他们的命早就交给阎王了,对他们而言,多喘一口气都是赚的,所以只顾达成目的,毫不惜死。”
周舜卿缓缓道。
“可周大人不劝他两句嘛……”万安期仍是不死心。
“劝不动的,你以后也会遇上这种人……不过那类人也有他的用处……譬如马军冲阵时,马术好的人为前军,前军需穿过敌阵,而不能恋战,精于刀剑者为中军,能在敌阵中砍杀,不惜死的人为后军,当前军中军都穿阵而过,敌阵大乱时,他们便在敌阵中策马冲杀,哪怕死在乱军之中,也不会乱了自己军阵。”
万安期轻叹一声。
这声叹气并非出于周舜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仍旧答非所问。
而是他要抱怨某个人,某个造就这一切的人。
若不是那个人刻意安排,自己怎会在十二岁时便摊上这种烂事。
摊上这种烂事时,有头脑的人非要去送死,自己只能跟着另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
数年之后万安期方才明白,无论是儒生说的天理,道士敬的天师,和尚念的佛祖,还是蛮夷们信的长生天……总之都是假的。
要么根本不存在造就一切者,要么这个人的种种安排,从来都不是出于好意。
“殿下……”周舜卿细细查看着开了刃的剑,剑身映射着一圈圈烛火光晕,薄如蝉翼的剑刃在眼前若隐若现。
周舜卿将长剑收回剑鞘,连同绑带一起递给朱长金。
朱长金接过剑,两只手在剑柄上相遇。
周舜卿想要抽回手,一低头却直直对视上那双温润眉眼。
他的脑中闪过一阵嗡嗡声。
声响盖过郝随与钱焘的话语,消解了门外的杂音。
周身的酸痛、黏腻,心内的愤恨、不甘在这一刹那俱消散不见。
天地之中仿佛只余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天光黯淡,焰火泯灭,惟有那双眼眸透射着山涧清潭般的深邃与迷离。
世间所有冷热都停住在与那人相触的,一寸见方的肌肤之中。
……
我要完了。
大宋也要完了。
万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