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梢炮……”郝随认出了那个高大的木架,说道。

“双什么……是两个人抬的轿子?”钱焘问道。

郝随来不及向他解释,连蹦带跳跑到船头,急忙转舵,随后又让钱焘与周舜卿一同帮他调转船帆。

本朝武备中,双梢炮一般用在攻城及水战中,百人拉拽锁,以木架为基,抛射石弹、火弹、硫磺,百步之外可碎城门与望楼。

木质的楼船,但凡被双梢炮打中两发,船便会散架、沉底。

周舜卿虽然不甚了解本朝军器,但看到数十名兵士正在上石弹、硫磺,还有百人在拉绳索,暗觉不妙。

但周舜卿仍是想不明白,雍丘大营为何要杀他们?

不会是因为弄丢了先帝灵柩吧?

船还未掉过头来,一发重达数十斤的硫磺弹便落了下来,砸断了船上的桅杆,落在船尾十步远的河面上,震得楼船来回摇晃。

刺鼻的硫磺烟气弥漫。

“郝随!快点!”周舜卿将朱长金拉到舱室后,对郝随大喊道。

万安期看着天上飞来的第二发石弹,心中升起一阵悲怆。

他这一路走来,不光没拿到朝廷的赏钱,并用赏钱买一整套《太平广记》,还让周舜卿折磨了一路,最后还要跟他一块儿死在船上。

第二发石弹砸中了船尾,甲板连同下方的船舱都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第三发石弹落下,砸到了岸堤,扬起一阵尘土。

郝随把船头转了回来,在风的鼓动下,船逆着水流,歪斜着缓缓向西驶去。

日渐西斜,楼船已驶离雍丘大营几里之外,石弹和硫磺弹已停了半个时辰,那些兵士似乎只是想把他们赶走,并没有追击。

楼船舱室进水,船尾有一小半已沉在水底。

众人只得下船,徒步而行。

至于去哪,谁心里都没有底。

朱长金回头望着楼船缓缓沉入水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崔杰还在楼船上,但她知道,崔杰已是行尸,不会被淹死。

她还未做好准备同崔杰告别。

不止如此,她也从未做好准备与他相见,以崔响儿的身份。

一个身影出现在水面之上,崔杰应是站到了甲板上。

远远望去,崔杰像是立在了金黄的水面之上。

朱长金看不清崔杰的脸,也不知道崔杰此刻是在望向自己,还是望向他汝阴的“家”。

“郝随,回汴京之后,你如实向太皇太后禀报此事,雍丘大营的主帅……”

周舜卿刚想说“以下犯上”,但他突然想到,对方的职级很有可能高于自己。

“你就说,雍丘大营的主帅谋害太妃,拥兵作乱。”周舜卿说道。

“周大人,我答应你。”郝随破天荒地没有忤逆周舜卿。

“只是……周大人,你看我,看看周围,就这样步行去汴京,恐怕此生也到不了。”郝随一手搭在钱焘肩上,一瘸一拐的走动,似是在打趣周舜卿。

“我在想办法。”周舜卿道。

他确实在想办法,但不是如何回到汴京的办法,而是如何报复雍丘主帅的办法。

彼时周舜卿不知,雍丘主帅是他堂兄周继升。

周继升也不明晰,他差点杀了堂弟,他更猜不到,这位百无一用的堂弟,多年以后会成为汝南周氏中最为位高权重者,不仅生时权势滔天,死后更是成为了万民敬仰、供奉的“宋周天王”。

若是提前知道这些,他便会后悔,后悔当初只是把他赶走,没有派兵追杀他。

血红的日头已隐没一半,天地暗红地如同佛寺壁画上的炼狱。

众人无言,只是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