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士宗将陆青背靠着放在干草垛上,滔滔不绝地说着,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

陆青哼了一声,打断了余士宗。

“你说啥?你就剩一条舌头了,说话我也听不懂。”

陆青从腰间掏出一个玩意儿,递给余士宗。

又是那个破木马。

“陆青,这玩意儿你自己留着吧……我对你已经还清了……”

余士宗将木马推回去,随即将头深深埋下。

陆青双手捧着木马,唯一有眼皮的右眼眨巴了两下,喉间又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余士宗用稻草抹干净涕泪,抬起头,却看到陆青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陆青?你这样了还能站起来?!”

余士宗不可思议地盯着陆青骨肉相见的两条腿,问道。

陆青喉间又呜呜地叫着,不知在说什么。

“陆青你是想让我……走?”余士宗揣测着陆青的意思。

陆青走上前,一把将余士宗推进干草垛里,余士宗惊叫一声。

一根手指轻轻摁在了余士宗唇间。

这个意思余士宗肯定明白,是让他不要出声。

余士宗正一头雾水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只要在边军待地够久,对脚步声、马蹄声都格外敏锐,乍一听就能听出几人几马,几男几女。

这脚步声听着有十来号人,男女老少都有。

“吃肉不顶饿啊,还是饿得慌……”

“肉啊,地上管够,就是好肉都让年轻后生挑干净了,剩下的硌牙唉!”

余士宗听出,这是两个老者在言语。

他们果然饿疯了,到处吃人。

“你说闻见这有味儿,这也没有啊!”

一个年轻女子说。

闻见味儿?说得不会是自己吧?

人饿疯了到处吃人,这事儿不离其,年年都有。

可人就算再怎么饿,也不能像狗一样,隔着大老远都能闻见别的活人味儿吧?

人鼻子可没这么灵。

“这军爷可怜啊,下巴颏都没有了,咋吃饭嘞?”

“你懂个啥?人家军中都发细粮,没有牙都能吃几大碗。”

余士宗听出,他们说的是陆青,陆青的下巴掉了下来。

不对,陆青还在外头呢!

那些人不会把他吃了吗?

余士宗要出去救陆青,两手抓了把稻草,猛然想起白天的事。

白日里,自己打开院门,便躺在了干草垛上,准备听天由命。

永安县的暴民鱼贯而入,咬得兵士们哀嚎响遍,赛过年根儿下杀猪。

余士宗闭上眼睛,不再多想,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地过着他与陆青相识的每个过往。

一道影子遮住了日光。

这一刻还是来了,余士宗想。

他缓缓睁开眼睛,想看看自己会死在谁口中,谁知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居然是陆青。

那时陆青背着光,他没能看清他被啃掉半边的脸颊。

余士宗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陆青用手中的刀柄重重敲在头顶。

恍惚中,他感觉到一只脚在狠狠地踩着自己的胸膛,直到将自己踩进草垛中。

原来是因为陆青,所以自己才幸免于难。

那为何陆青没有被暴民吃干抹净呢?

此时此刻,余士宗渐渐把这些事联系在了一起。

白日里,陆青被暴民咬得没了人形,从那以后,那些暴民便认为陆青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所以现在,在草垛外面打转的十几口人,也没人想要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