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宦官女侍格外喜欢讲些骇人传说,譬如半夜从枯井里爬出来的“六腿皇子”;会把指甲插进人眼睛里的“长指娘娘”;睡觉时钻进人嘴里,把人肠肠肚肚都吃干净的“宽嘴哥儿”。

但门外那个东西,则是自己从未见过,在何种传说里也未听过的。

门外那名女侍叫何红梅,年三十有四,入宫十余年,年纪小宫人们都喊她梅姐儿。

梅姐儿好像是京东东路登州今约在山东烟台人,给邢贵妃做了几年的女官,生得个头很高,不爱说话,喜欢在干活时哼小曲儿。

在今日之前,钱焘对梅姐儿最深的印象,便是她那带点橘金色的头发。

灵驾启程时,梅姐儿跟她的主子邢贵妃说好了,送完灵驾,便可拿上笔银钱离开内宫,回乡另谋生路。

梅姐儿在宫里干了十多年,攒下不少银钱与宝贝,有宫人说梅姐儿在老家托人说了媒,男人小她八岁,家里有几亩旱地,模样也俊得很,就是一只脚跛了点。

谁能料到,梅姐儿半道上就让郝随给射死了。

钱焘儿时听爹娘讲过,将要享福的人突然横死,尸首被埋起来的会化作“灵仙儿”,夜夜托梦给仇人,直到仇人死,怨灵才会投胎。

尸首没埋进土里的则会变作“肉仙儿”,子时起尸,见人就追,凡是被碰上的人,三日内必死。

梅姐儿很明显是后者。

只是他从未想过,“肉仙儿”的模样会如此骇人。

钱焘想让朱太妃呼救,毕竟灵驾队伍有两千多人,朱太妃又是当今小皇帝的生母,总会有人愿意帮忙。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朱太妃为何迟迟不做决定。

(七)·庶民太妃

朱长金趴在窗前待了许久,远处传来乱哄哄的人声,火光透过云母石窗映照进来,看不见半个人影。

她并非不知道该向外人求救。

但她不能确定,这场事端是意外,还是有人早有预谋,用来除掉自己。

此时此刻,又该如何决断呢?

朱长金出身庶民,早年丧父,母亲为改嫁而将她托付给叔父,待稍长大时又回到继父家中。

在她三十三载的人生里,她只认定一件事。那便是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信。

他人的好意,或是为了满足肉体之欲;或是为了一个好名声,以及良心所安。

无论是叔父、堂兄,还是继父,皆是如此。

十七岁那年,朱长金偷走母亲的胭脂,装上几块干饼子作吃食,从继父家中逃了出去。

几日后,她抵达汴京城,口粮早就吃完。

饥肠辘辘的朱长金把心一横,索性躺倒在内城宣德门外,心想被车马碾死也好过饿死。

彼时的她尚不明晰,上天对她另有安排。

她生于市井,但不会死于市井。

那时,一位姓韩的朝廷大员骑马路过,救下了她,并收留在府上。

姓韩的大人看上了她的模样,但他在意权势胜过肉欲。

他要将朱长金送入后宫,来为自己的仕途添把火。

那年,年少的神宗皇帝刚即位,后宫妃嫔尚缺。

朱长金虽不是什么世家淑媛,但天生好皮囊樱红口,瓷白牙,眉似初十弯月,眼波如秋日退潮的金水河。

她若是被皇帝看上,立为妃嫔,韩大人不仅讨了圣上欢心,还能在后宫培养一位自己人。

在官场上扑腾了大半辈子的韩大人怎么也想不到,初见时朱长金粉扑的脸颊与红唇,是她从母亲那儿偷来的胭脂所致。

入宫之后,朱长金成为了女侍中位次最低的御侍女子入宫的最低品阶,负责贴身侍候皇帝,有需要时亦可被皇帝宠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