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元心中忽而被某种松软的、暖洋洋的情绪包围,是的,他有家了。

阿耶去世后,他曾悲观地以为世上一切都是空的,没完没了的不安、斗争、死亡、昏昧和倦怠,自己流浪在沙丘上,每走一步,就崩塌一点,停下脚步,就万劫不复,直到和筠之在一起才有了安身之所。哪怕她的爱好性格和自己大相庭径,但只要待在她身边,自己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安宁。

“筠筠,”项元笑道,“陛下封了我护军,等孩子出生,就有荫封啦。只是…这勋位不光为云州大捷。陛下意欲封禅华山,但因刘仁轨等老臣极力反对,动不得禁军。所以…命我经手沿途护卫。”

筠之心口微微颤了一下,封禅华山由她参与谋划,她比项元更清楚此事。她点点头,“若要封禅,浩浩汤汤七八千人随行,夫君只有折冲府兵在手,若不能动用禁军,恐怕…又要辛苦了。”

“筠筠不用担心,我已有了主意。”项元停顿片刻,缓缓道:“只是,我想知道,这些日子筠筠在观云殿都忙些什么?”

筠之垂眸:“我…想知道做大学士是什么滋味。所以替婉儿批了许多奏疏。”

项元安抚地摸了摸她脑袋,以为她是为没能履行当日不理政的诺言而惭愧。

“午间陛下忽然说要封禅,让我想起今早讲武八皇子李旦也在。我起先以为是娘娘要扶植李旦、打压太子,后来听说李旦并不随侍御驾封禅,才放了心。”项元望了望南侧的宜春门,大红宫墙的另一侧是绿树温温的崇文馆。“筠筠有千里马的才学,我比谁都更清楚,也明白马之千里者、骈死槽枥间是最痛苦的事。如果和上官司言一起理政能让筠筠开心,那,我会学着大度一点,不再怀疑诸事背后都有贼心。”

风从宫墙另一边刮来,簌簌摇落满树檀花碎瓣,吹进他们的衣角。

筠之望着平稳如镜的水面,窘迫和愧疚在心中翻滚起来,窘于她以为对项元撒谎很难,但事到临头却脱口而出;愧于自己说了谎,而他却言辞温和地让步。

想到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筠之忽而被无限的空虚和悲伤淹没了,甚至有一刹那想要全盘托出。不是他多疑,是她真的长出了野心,决意往他眼中背君背德的道路上走去,永不回头了。她想要的世道,是无论男女均与以相当之教养、相当之权利;而非如今,服官议政之权均为女子所无《女子世界》1907 年第 6 期。

“啊呀呀!”

筠之从恍惚中回神,回头望去,只见薛谦手脚并用地翻过栏杆,又一屁股栽倒地上,可手里还紧抓着酒壶不放,满脸醉得通红。

他敲了敲酒壶,转头大喊道:“在这里!在这里!”

于是七八个郎君一窝蜂轰涌过来,吵吵嚷嚷地问着“在哪在哪”,身后扬起一团尘土。

薛谦伸指,得意道:“我就说他离不开卢妹妹。”

众人一听这就是项元日日挂在嘴边的妻子,都探头探脑地涌上来看,叫嚷着“我看看”“我看看”,好奇究竟是什么美人能让毫不开窍的他盛赞不已。

项元急忙将筠之拦在身后,双臂展得大大的,可五六颗脑袋还是从他身后探了出来,扒着他的手和脸,将五官都挤得变形。

筠之愕然,愣愣牵着他衣角,项元被挤得汗流浃背,艰难地扭过头,笑道:“不、不是什么坏人,但都是些轻狂的醉汉,娘子别看。”

众人听他这样说自己,哪里肯依?于是十几只手对他的胳肢窝乱抓乱挠,项元痒得要命,又不能放下双臂还手,只能说些“有你好果子吃”的话,凭空威胁。

筠之捂嘴哧哧笑了,行礼道:“我是项元妻卢氏,夫君素日承蒙照顾了。”

项元嗤鼻:“我照顾他们还差不多。”

薛谦踩他一脚,对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