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则进,鸣金则止。

距天明五刻,天色仍墨色漆黑,日星隐曜。隆隆的鼓声从武场升起,侍中启奏开宫殿门以及城门,举着笏板在空荡的朱雀大道上奔马,长声启奏道:“戒严”。

触手生寒的黎明霜气中,一路炬火森森燃起,文武百官着纱帽配象笏,紫、绯、绿、青的朝服从朱雀门前鱼贯而出,官袍擦地之声簌簌不绝。

待百官万卒浩浩汤汤地在武场列齐时,天色已泛出鱼肚白。

项元微微抬头,陛下戴垂珠通天冠、着皇袍,巍然乘于革辂车上,车驾后跟着长长的黄麾仪仗,执旗宫人皆端庄不语;太子李显及兵部尚书引马跟侍,走在最前端。只是,兵部尚书身后还跟着一位纁裳玉面的郎君,着青珠九旒的衮冕,大约是八皇子李旦。

太子陪同皇帝讲阅是寻常,但八皇子李旦也趋奉在御驾左右,局面便有些微妙了。高祖在位时策李建成为太子,又封先帝为天策上将,兄弟手足分庭抗礼、以至玄武宫变;先帝在位时又有废太子李承乾与吴王李恪之争。此刻讲武,李显和李旦同时在场,似乎不能算件好事。

项元环视四周,帏宫鹅黄描金,可飞帘之后并不见娘娘的身影。二十年来,凡籍田、社稷、告庙、讲武等大事,皇后从未缺席,如今身体无虞却并未到场,难道李旦是娘娘请陛下带来的?

愣神之际,黄门侍郎薛谦已在驾前大躬,引皇帝下车入帷。奉礼官对着东面日出的方向轻甩拂子,仰天喊道:“拜”

那声腔尖长高昂,贯彻云霄,在霜凝露重的清晨显得格外肃穆。

六军兵士跪地下拜两次,明光、光要、乌锤、细鳞等各色盔甲整齐划一,浑浊的擦声回荡在黎明前的金色原野上,远远望去,阳光下,大唐士卒如一片攒天动地的银山,光芒烁烁。

讲武持续到巳时方散。

长安旭日洋洋,宽阔的朱雀大道已被前来观礼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年迈的阿婆阿叔们又哭又笑,为云州大捷欢喜,又为儿孙终于回家而落泪,人群中更有卖花的、卖饼的、卖饮子的,满城都回响着爆竹声,震耳欲聋,观者如堵。

幸而车夫有所准备,驾车绕开朱雀大道,送筠之从嘉献门入宫。她扶着肚子缓步登楼,不想宫墙上早已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内廷女眷,都换了流光溢彩的衫裙和面花,等着一睹年青将军的风采。

皇后坐于紫晶珠帘后,抱着手炉含笑望着众女眷,并不责怪她们哗笑吵闹失了体统。

她也年轻过,自然明白,坐在高楼上饮茶听曲、点评俊美男子是人生一大乐事。唱榜时,赏新科进士长身玉立、白襕飘飘;阅武时,赏金刀将军流星踏月、英姿飒爽。

朱雀门下,受封领赏的三十几名将领按年资列队,俱着明光甲,各个身姿,真是端正堂堂捧日擎天貌,凛凛封王拜相颜。

正午暄光灼目,筠之两手卷于额前,眯着眼,仔细搜寻项元身影。

嘉懋被她鬼鬼祟祟的模样逗乐,以纨扇扇柄敲了敲她:“好歹拿把扇子遮光罢!这样探头探脑,不像明媒正娶的娘子,倒像物色今夜去哪儿偷情的贼王。”

筠之瞪她一眼,忿忿道:“你看得清,那你来找。”

“筠筠竟还没找着邵项元?”嘉懋狂笑,“我说你该少读两本书,这双眼已经是半瞎了。”

“在那儿呢。”嘉懋牵起她的手,往城门下指去。

筠之眯眼细瞧,原来项元换了套紫金明光甲,不是早上那套光要甲了。她讪讪道:“我、我方才只顾找穿鞓红色的人,不想他换了套盔甲。”

话音刚落,咚咚鼓声已从西面传来,太常寺众卿就位,开始铙吹二部,迭奏《破阵乐》《应圣期》等凯乐,仪典即将开始了。围来栏杆前的女眷愈来愈多,西面的乐声亦交织起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