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狻猊香兽已经烧热了,龙涎沉烟缓缓在金顶殿中溢散。
武后道:“你走近来,仔细瞧瞧这屏风,能不能题一幅更好的新字?题不出也无妨,回府养胎便是。”
人很难察觉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出生、进学、成亲、育儿,她像顺水而下的泥沙,被许多块岩石分流,沿着生命的河坡一路滑到终点,毫无知觉。
但这一刻,毫无防范的筠之却清楚地知道,她这一生的全数时间和空间都统统被编织在此处了。在她脚下是今生的楚河汉界,向前或向后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自读书识字以来,她受够了一切女则女诫的训诫,女人为什么要出于妇道地谦让、体恤、牺牲、隐忍?又为什么只能相夫教子?她们降生,然后被指定一个女儿、妻子、母亲的身份,夜以继日地照顾她们的父兄夫子,在各种不公平的遭遇中挣扎求存,用屈服换来喘息的机会。她憎恨书本伦理这样训练自己、愚昧自己,可又无力冲破这千年以来固若金汤的罗网。眼下的日子虽然闲憩安逸,可屠宰场的肉猪被割血前也觉得安稳,不是么?故而,她的灵魂绝不能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停留。
筠之相信皇后会带领她、带领她们共同摆脱这层处境。
娘娘为政二十余载,将宫女御嫔的名称从“美人”“采女”等变更为“赞德”、“宣仪”;开创二圣临朝,与陛下并肩封禅嵩山;封后还乡时单独宴饮女性亲友,听取她们的谏言;将丧母的孝期延长至三年,和丧父一致;还解除女子出门需着幂篱的禁令、让姐姐的孩子继承父亲的爵位,不胜枚举。
离理想的景象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她选择向前,哪怕此刻如案中残局,一旦执子过河,便不能更改。
哪怕前方是烈火渊薮,要被烧得灰飞烟灭,她也决不回头了,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