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会写诗,说我通晓政史,说我不比京城长大的子弟差。我真的好爱她,好爱她,你、你们都不明白。”
筠之没有回答,不过武承嗣也不需要别人回答,他像对着一座空荡无人的坟冢,嘶哑地控诉着、忏悔着,对自己、对嘉懋、对他们生活其中的世道剖析起来。
筠之觉得累极了,她沿着门框缓缓坐下,呆呆凝望这浓稠的夜,耳边环绕着武承嗣幽灵一般的话语。
“我天不亮起来上朝、打理各处人事,你也好,薛谦也好,都是世家望族的儿女,我不如你们光明磊落,我赚脏钱,杀无辜的人,但我有什么错?她不是一直想把太平比下去么?我只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而已,可是,可是她怎么能和别人一样,骂我是乱臣贼子?她有姑父姑母的宠爱,有薛谦薛绍这样的兄长替她谋划,还有你这样的朋友替她遮风挡雨,可我有什么?我没有爹娘兄长,没有亲友,姑母也不过要我替她背负骂名而已!我只有…我只有…”
武承嗣伏在台阶上,像宿醉未醒的人一样嚎啕着。“她看不起我!她看不起我!”其实令仪更看不起依然深爱他的自己,他对这点心知肚明。
他为何要讲这些话?
筠之觉得难堪极了,目睹一个丑恶、讨厌的人感到痛苦,她并未感到蔑视或报复的快感,她只是觉得难堪,并且无言以对。她宁愿武承嗣真的醉了,毕竟在日出后遗忘醉酒的胡言是成人心照不宣的规矩,可他痛苦的眼睛是那样清醒。
这尴尬的沉默最终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打破,莲儿推门而出,带出房内湿黏的滚滚热气。
筠之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门框尝试站起来,紧张道:“令令如何了?”
“都好,都好!”莲儿喜笑颜开,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郡主累得睁不开眼,医师已去熬滋养血气的药了。”
幼时最爱打扮布娃娃的令仪,今日有自己的孩子了,血脉相连的孩子。
筠之终于卸下浑身的防备,垂首掩面,呜呜抽泣起来。
她引袖拭泪,可双眼早哭得又干又烫,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了,反而是衣袖湿答答的,已经被沉重的汗水和泪水浸透。
这漫长的夜是那么煎熬,筠之以为这片黑暗永远没有尽头,可东方的天空泛出了鱼腮骨般的润白,空气变得晴朗而寒冷,朝阳悄悄升起,爬到长安城东面的山峦上,温柔平淡的阳光穿过被雨水冲洗过的杨树叶面,映照着风沙依旧的大地。
天终于亮了。
筠筠和令令都辛苦了55555,筠宝真的。。。关键时刻特别靠得住
第0053章 悔棋
“弹棋玉指两参差,背局临虚斗著危。” 王建《宫词·其九十八》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已经应钟十月,行道边的槐叶才将将染黄,枫叶荻花飘舞时也没有瑟瑟的冷意。京城人家都抱怨今年也许又见不着雪了,但筠之却很喜欢这天气,她觉得迟到的冬天是上苍对满满的祝福,在外行军驻马的项元也能好过许多。
满满刚出生时像只不停叫唤的小冻猫子,可短短十天后,她已经长成了粉雕玉砌的嫩团子,十分招人怜爱。每当她在摇篮里熟睡时,筠之望着她圆圆的小粉拳,都会想起鹤春楼热乎出炉的桃花玉露团。
“满满,满满。”筠之捂着平心手炉,看莲儿轻巧的双手在竹条薰笼上来回烘烤满满的湖绸小衣裳。“义满天渊,礼昭地轴;彝樽斯满,簠簋斯丰。这小名太好了。”
“随口叫个名字,筠筠倒找出许多典故来。”嘉懋窃笑一番,“筠筠呢?可想好了孩子叫什么?”
这半月来她调理得很好,正坐在妆台前闻萧嫂嫂带来的兰花膏,旋盖一启,馨香满室,盖过了薰笼里沉水香烟的气味。
“还没有。”筠之托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