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礼仰首,透过绿叶的间隙看远处晴空万里。须臾,他回答道:“能。”

离开潞州时,筠之不骑马、不读书,她安静地坐在车里,痴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原野上的青穗稻苗比来时长势更好了,她的心却被无限的绿意刺痛,她爱的人已不在身边,奔向了硝烟战火中浴血鏖战。

红日西垂时,汾水已被夕阳晖光染成淡金色,协礼领着几名府兵在平地上扎帐篷。筠之坐在河边,身后背着那张替项元打的角弓,今晨替他打点行装时,筠之原本想交给他,可看见他怒气未散的神色,便没有开口。

她痴看着水中莹白弯月的倒影,水面上时不时有梨花残瓣逐水飘来,都随汾水西流,流向关山日落的尽头。筠之垂眸,黯然吟道佚名《杂诗·旧山虽在不关身》:

“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邵项元沿着汾水一路向北,夕阳似火,空荡荡的黄土路上尘土飞扬,矮树丛蓊蓊郁郁,可叶片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黯淡无光。

他骑在马上,脑中却一片迷糊纷乱,不自觉回忆起她红润双眼下显目的乌青。她定然没睡好,卢笢之那样的小事都能扰她不得安眠,更何况昨夜剑拔弩张的情形。

路旁尚未长成的柳树叶片细小,在落日的烘烤下垂着稀疏的绿荫,真是丝轻哪忍折,枝嫩不堪吟化用欧阳修《望江南·江南柳》。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

袅袅柳枝随风轻飘,思念却如惊雷,在项元耳边轰然响起,排山倒海般压倒了他心头一切想法。

他轻蹬马腹,对陈实道:“掉头,我要回潞州。”

像去岁接亲时那样,协礼保留着关注她一举一动的习惯。在看见筠之伤神的背影后,他温了一壶清酒,走至她身旁递上。“典记的梨花溪月自然好,但那是六月雪。”

她不想饮酒,将酒壶轻轻放在地上。“六月雪?”

“嗯,是一种南方的茜草。花瓣雪白娇小,和梨花花瓣相似,但顶端更卷曲。”

若是平常,筠之定会追问此花的花期、土质等等细节,但此时她只是望着潺潺流水,平淡道:“协礼一向博学。”

梨云飞雪,明花似梦,寂历汾州路。

上次和她经过汾水时,鹅毛大雪如漫天飞花;今日又在汾水旁,坐在她身边,花瓣却零落如纷纷白雪。

协礼知道她为何伤心,他不欲趁人之危,却也没那么大度,愿意缝合她与阿元之间的裂痕。

他饮一口冷酒,望着远山夕阳黄昏,缓缓道:“上次在汾水边…典记问过我兔子眼睛的事情。后来我留神看了,野兔断气时眼睛依然很漂亮。”

筠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思考片刻,又牵出新的话题:“阿元说,典记喜欢突厥语?我想想,野兔的突厥语是阔眼,太阳是坤,高山是塔黑。”

筠之终于有了些精神,微笑道:“嗯,项元还告诉我,他是阿黑巴尔斯,你是哈尔颇黎,还有竹子是唐苏合思。”

她的笑容恬淡而明亮,叫他赴汤蹈火也甘愿。

协礼愣了愣,温声道:“前两个都对,但唐苏合思不是竹子。”

“不是竹子?”筠之疑惑,“那是什么?”

协礼柔神笑道:“典记聪慧,细想便知道,北漠大旱,没有竹子。唐苏合思是珍宝的意思,典记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