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筠之关切询问着,在距他十步时停了下来。
“都好了。”项元没有看她,只是专心给奔虹换着鞍具。
协礼还穿着昨夜的云杉绿罗圆袍,露出他一向文质温和的笑容,宽慰道:“典记不必担心,刺史、长史二府已查封,崔挹、周兴已被缉拿。一应公文账册已挪至案牍库封存,留有一百府兵看守。至于上党派粮一事,我与阿元议定,县尉为人尚可,便由他代管;县丞马建仁也暂留几日,等宋璟来后,由他处置。”
筠之点点头,问道:“那…现下便要启程去并州了?”
协礼依旧挂着笑,答道:“正如典记所言。”
“我知道了。”筠之欠身,行礼道:“烦在此稍候片刻。”
她飞奔回内院,从房中拿出两口牛皮马鞍包,想要递给项元,但他的视线仍不曾为自己抬起。
项元摸着马肩凸起的肌肉,将马鞍从马肩滑到背脊正上方,系紧肚带,调整马镫的位置,一切无臾后,他轻轻理顺奔虹颈后的鬃毛。
他是极温柔的人,筠之想。这一年半发生了许多事,他有些暴躁,有些与生俱来的轻蔑,会不留情面地戳破别人的谎言和夸夸其谈,偶尔也会不太礼貌地骂人。但她已经习惯他一切微不足道的坏习惯了,因为他有一颗温柔的心,冒雨赶来代州,宴席上替自己拆蟹,月夜下抚摸自己额发,项元都是那样温柔而勇敢。
可她要很久见不到这温柔的人了,也许几个月,也许大半年。但昨夜互不退让的分歧过后,临别前的相处竟是这般尴尬,她只能愣愣站在原地。
筠之将东西递给协礼,行礼道:“路上吃的胡饼和肉脯,火石、防水的油纸、驱虫的艾草油都在里面了。还有一瓶黄醅烈酒,提神、治擦伤都好。两口包是一样的,协礼和夫君一人一份。”
她咬唇垂目,又道:“夫君近来脾气不好,还请协礼多担待一二,不要和他置气。”
“好,我知道了。”协礼别开目光,尽力不去看她萦泪轻颤的双睫,以及因轻咬而发红的娇唇。
他们真的要走了。
夏日的天边垂着巨大的簇簇白云,都柔软而奇异地蔓延着,天空是纯净的清水蓝,显得项元高大的背影是那样和软。温柔灿然的晨光涌进院子里,为他后脑的头发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筠之牢牢记住这个阳光满溢的背影,随即深吸一口气,将呼之欲出的泪意咽回腹中,微笑道:“如此,我便回去了,还要打点回长安的行装。祝你们一路平安。”
协礼不再看她离开的背影,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心口喉头都感到无限苦涩。原来他们也有分歧,有争执,原来城池并非坚不可摧,只是自己从未真正靠近过,将来更没有机会。
他将两口包袱挂在马鞍上,问道:“你真要让她自己回长安?只有十几人护送,此处离并州不过四百余里,碰上流寇可不是小事。”
邵项元心烦意乱,他仍在生气,又为无法好好同她道别觉得羞愧。失望、自责、后悔,种种情绪在他心底纠成一团乱麻,捋不清、劈不开。
筠之根本不是驯顺的垂耳兔,雪白温软的兔毛下是无限疯长的野心。昨夜之事非同小可,若自己轻轻放下,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项元烦躁地揉着眉心,闷闷道:“我送她回…”
陈实躬身抱拳,劝阻道:“都尉三思。若此时往返长安,最快也要十一二日,并州百姓等不了那样久。”
见都尉不语,他又劝道:“若都尉忧心,可由末将或秦将军护送郡君,请都尉慎重决断。”
项元目如沉水,盯着协礼问道:“我能信你么?”
二人站在槐树的阴影下,头顶绿叶间蝉群阵阵嘶鸣,尾音回绕成一片燥热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