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间的蝉鸣愈发响了,筠之觉得胸腔中闷闷的,渐渐有些喘不上气。
她当然知道这番话是大逆不道的,所以自己只敢对他说,连嘉懋也不曾提起,更何况婉儿?况且,她实在不理解,项元也好,谦大哥也罢,满朝文武若觉得女人更低一等,又何必因婉儿掌政而如芒在背。
“和婉儿无关。我的想法不会被别人左右。”筠之一字一字,平静而清晰。
她沉默片刻,平复被他误会的酸涩感后,反问道:“难道夫君也和那些糊涂人一样,以为婉儿没有真才实学,是牝鸡司晨?”
邵项元不解,她为何替一个外人这样审问自己?
他皱眉道:“我不了解她的才学,也没兴趣了解。然而她是皇后一党公认的领袖,娘子和她走得太近,就会被视为一党。结党乱政之人,自古以来都没有好下场。”
项元一闪而过的轻浮躁意被她轻易捕捉。
此前每每提到此事,他们都在心知肚明中含糊而过。可病痈表面无事,也会在日复一日的自欺欺人中,偷偷溃烂、发炎、剜出巨大的伤口。
雁门初见时她不断告诉自己,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可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深深爱着项元,悲伤他的悲伤,愤怒他的愤怒,因为他的爱怜而感觉到自己生命的美好。
筠之不愿再回避,她不想面对最爱的人时,还要将真实的想法压抑埋藏于心底。
她仰头,直直望着她的丈夫:“项元很早就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护大唐疆土周全,日后封狼居胥。我呢,从小被教导做个好妻子好母亲,但那样的人生于我而言太过贫瘠。冬日赈灾时,我终于明了,读书的意义是让更多人暖衣饱食,不再卖女换米。娘娘提拔婉儿、废止羃?,让天下才女得赏识,为农女商女减束缚。婉儿和我都敬服她,所以才替她做事。这无关党争,只为自己抱负。”
他的妻子神色坚定,一字一句都在宣告支持皇后从政的决心。
邵项元心烦意乱。
军营里赖以生存或对下治理的手段从来只有一条服从。自英国公李勣起,军不问政、军不参政是满朝心照不宣的规矩,大唐的士兵只服从自己的将领,而他们的将领只服从龙椅上睥睨天下的皇帝,李唐的皇帝。
所以哪怕裴行俭是清流一党,项元也一直只以窦都督为榜样,中立骑墙,不涉任何一党,一心做好分内之事。
他正色道:“皇后治政为民,这很好。可治国原非她分内之事,更非上官婉儿分内事。所谓君子忠君。你我之君是谁?关陇李家。若认错了君,就会像舜自以为贤能,不尊敬尧;像商汤、周武自以为大义,却杀害自己的君主。皇后和上官婉儿,都越界了。”
说到“越界”二字时,他的眸光霎时变得锐利暗沉,像黑夜平川上盯住猎物的暴虎,叫人无处可逃。
筠之垂下头去,可余光仍能感觉到项元依旧幽深的目光,看得她后背渐渐发凉。
“越界?”筠之轻笑,“去岁夫君熟睡时,我替你写云州军情的陈总,那也是越界吗?皇后和婉儿替陛下分担政务,她们所做的事,和我那时做的又有何分别?”
项元望着妻子微微汗湿的额发,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
诚然,如萧嫂嫂所言,若筠之是男子,如今不是状元也是探花。她能在两个时辰内替自己将数卷军文条分缕析,无论是正式陈总还是她以小字书写的建议,都能笔笔正中要害。
从少年崇文馆初见起,他一直欣赏筠之经世致用的才华,也为此深爱着她,可如今却不得不卑鄙地承认,他希望自己的妻子能普通一些。他不需要自己的风筝飞得最高,只想风筝永远不要离他而去。
筠之没有停止她一理贯之的反驳,抬起头,直视他幽深的双眼。“夫君要论《韩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