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来多有奸佞卖官鬻爵,可他们做的污糟事,陛下心里明镜高悬。殊不知只有奸臣背着骂名将脏活累活做了,每年上元夜市、春闱放榜,皇家才能在朱雀门上一派清明地站着。
新旧之争延续二十年,清流奸佞斗了这样久,朝臣一心揣摩风往哪边吹,全无忧国忧民之志,难道陛下一无所知?只是治国如治棋,他甘愿叫两党博弈厮杀,保朝局平衡、保自己权威。
她望着争食的鲤群,叹道:“国有贤士而不用,非士之过,有国者之耻。《盐铁论·国疾》所以娘娘宁可得罪朝野上下,也要改革科举,广纳天下贤士。”
“不。谁当政都一样。而且皇后姓武,哪怕持心忠耿,可外戚一旦越过陛下做事,就是僭越,是谋反。”项元起身,将手中的鱼食悉数洒向另一边,转身向挑担的商贩买了几十只荷灯。
他从前也不信行善积德,可人一旦有了软肋,拜尽满天神佛也嫌不足。
“筠筠也点些么?”他蹲身点蜡烛,一盏又一盏荷灯在他手中亮起,曳着浅红色微光,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像漫天明灭的星辰。“我不想筠筠和上官婉儿来往,也是因此。”
筠之亦低身,将他点好的荷灯逐盏放进水里。灯腹温热,可手指划过水面时滑腻沁凉,一如静谧浓黑的夜。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佛说四十二章经·正观敌色》
“项元的话,我明白。但既然朝局要平衡,外戚的角力本就必不可少,况且娘娘是女人,所以我格外喜欢她一些至少女人更在乎其他女人的死活。再者,长孙无忌也是外戚,可他从不曾作乱。”
“所以长孙无忌死了。”他直截了当。
筠之道:“我替婉儿看账没有其他想法,只想让赈灾的钱粮真正送到灾民手里,让他们不必卖田求生。潞州土地肥沃,又气候温暖,丰年时,一亩地每季能产近半石粮食,歉年时则是四分之一石。取若按每户五十亩耕地算,再取亩产均值,每户每年能产七十五石粮食。然而,若贱卖土地,眼下的饥馑虽能过去,可到了明年,后年,田地不在自己手上,如今年产七十五石粮食的富户,那时交完租庸调,连温饱都成问题。只要弄清这几笔赈灾的账,只要银钱松动,便能以低息、甚至无息借给灾民,熬过这个关口。”
“唔,这些事自有朝臣会做。我还是主张你少和她在这些事上来往,做朋友有很多方法。”
“那不一样。”筠之沉默片刻,摇头道,“我帮她不是为尽朋友之谊也有一点儿,但更要紧的,是我喜欢厘清一件大事的满足感。”
默然片刻,项元道:“宋璟,筠筠还记得么?”
筠之点了点头。邵项元在京城的熟人多半是放鹰逐犬、诗酒风流的世家子,这宋璟却是个五车腹笥的真儒冠,去年举了进士,为人雅正,踏实少言。
项元又道:“宋璟母亲病重,他忠孝两难,不好去潞州赴任。我们一行人商议,薛老将军调兵遣将还要些时候,现今阿礼已至长安,便由我扮作宋璟、协礼扮作我,到潞州明察暗访,将灾情大事做定,再回军里。”
又要分别了。见面还不到三个月而已。
筠之捋了捋头发,尽量不流露失落心里有个声音叫他别走,但童年的经历告诉她,拉着耶娘衣角说别走的结果,是皱起的眉毛和不耐烦的“啧”声,从而使她更感到凄凉。
天色墨蓝如汁,微风拂过,筠之垂着眼睛,荷灯烛光投在脸颊上,双睫的阴影被拉得纤密而柔软。“那很好。如此一来,潞州官员防不胜防。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不是‘你们’,是‘我们’。既然筠筠感兴趣,三日后,我们一起去。”他顿了顿,见她睫毛微微颤抖着,轻笑道,“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她愣了愣,低下头笑了。她和他一起